爸爸不喜歡我,我很小就知道。
因為我不是他想要的男孩。
為了生兒子,他把我送走:「兒子才是根,我又不缺女兒。」
從未被愛過,我為此難受了很久。
可等需要養老時,他又說:「兒子靠不住,還是女兒最貼心。」
「二妹,爸爸老了就全靠你了!」
爸爸不喜歡我,我很小就知道。
因為我不是他想要的男孩。
城里的堂哥們回來時,爸爸總讓媽媽殺雞宰鵝,拿出最好的東西來招待。
他讓堂哥們騎在肩上,帶著他們滿村轉悠。
笑瞇瞇地跟每一個碰到的人說:「這是我養在城里的兒子,是不是跟我長得很像?」
但他平時,連一個微笑都不肯給我。
不管我犯多細小的錯誤,都會招來他陰沉沉的目光和厭惡的話語:「再闖禍,老子就把你送走。」
「生你前真應該去照個 B 超。」
沒錯。
懷我時,人人都說媽媽肚子尖尖,是個兒子。
有人建議爸爸去照一照比較保險。
他不舍得花那錢,加上媽媽那時偏好吃酸,他還夢見爺爺說他后繼有人。
這才有了我。
農村總有些吃飽了沒事干的人逗我:「你要不聽話,你爸媽會把你賣到山溝溝里給野人當老婆。」
于他們是隨口一說的玩笑,于我而言卻是如影隨形的噩夢。
為了不被賣掉,我特別乖。
就算被開水燙到,我也咬緊牙不哭。
即使外面小販賣冰棍的聲音再大,我也能忍住不要。
小小的我,就會燒火煮飯。
小小的我,就能給爸爸端洗腳水。
小小的我,幫忙收稻子時被蛇咬了一口,半條腿都腫了。
媽媽找來土方幫我上藥,紅著眼問我:「疼不疼?還好那蛇沒毒。
」
爸爸很不耐煩:「那麼大一條蛇看不到?一雙眼睛是白長的嗎?就她名堂多。」
我擔心他又動念頭把我送走。
忍著眼淚小聲說:「媽媽,我一點都不疼。」
「我一會就能下田繼續干活。」
后來媽媽讓我留在家里做飯。
我沒控制好火候,飯糊了。
爸爸吃到微微發苦的飯粒,氣得甩了我一巴掌:「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我生你有什麼用?」
媽媽為我辯解:「她才五歲多……」
爸爸更氣了:「她都五歲了,這幾年你肚子咋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要是個帶把的,我叫她爹都行!你又不是沒聽到村里那些人怎麼說的?」
我跟姐姐都是女孩,媽媽這幾年肚子又一直沒動靜。
村里人都說爸爸怕是要絕后了。
村里修族譜家家都要兌錢,輪到我家時,有人說:「胡良就不用出了,他哥出了就行。」
「他沒兒子往后根就斷了咱還讓人出錢,這不合適。」
當著村里人爸爸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回來后關起門喝悶酒,喝多了要打媽媽。
我跟姐姐上前護媽媽,爸爸一腳踹在我胸口。
「滾!」
「你要是兒子,老子還要受這份氣?」
媽媽把我和姐姐推進廂房,自己承受著爸爸的怒火。
隔著破舊的門扉,摔打碰撞的聲音狠狠撞擊著我的心臟。
我聽到媽媽哭著說:「是我不想生兒子嗎?」
「那時候我是不是勸過你去照下 B 超,你自己不舍得花錢現在全怪我。」
「二妹都生下來了我能怎麼辦?塞回肚子里給你變個兒子出來嗎?」
……
大我三歲的姐姐皺著眉說:「以前沒你的時候,爸爸媽媽從來不吵架的。」
「要是媽媽沒生你就好了。
」
廂房沒有開燈。
稀薄月光透過窗戶,如刀片一般,密密插進我身上。
我是老二,還是女孩。
這好像是刻入骨髓的原罪。
那晚媽媽臉腫了,腿也一瘸一拐。
我哭著跟她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是個男孩。
對不起,讓你生下了我。
媽媽一下一下摸著我的頭,深深的嘆息:「我要是有很多錢就好了……」
有很多錢會怎樣呢?
她沒有說。
爸媽的關系陷入僵局,姐姐對我越發敵視。
我終日惶惶自責,只能更加乖巧懂事,沉默寡言地承擔著幾乎全部的家務。
一個多月后,事情出現了轉機。
媽媽在吃飯時突然吐了。
她懷孕了。
爸爸的精氣神立馬就回來了,每天都摸著媽媽肚子喊:「乖兒子」。
媽媽也滿心期盼:「這次可一定要給你們生個弟弟。」
那會計劃生育正嚴,婦女主任的眼睛緊盯著村里每個適齡女人的肚皮。
媽媽說此前六嬸懷孕八個多月,被發現后拖走打了針。
孩子生下來后還會動,被計生辦的人塞進塑料袋,連夜扔到河里。
爸媽叮囑我跟姐姐一定要嚴格保密,千萬不能說漏嘴。
爸爸這次學乖了,到了月份,迫不及待找了個黑診所照了照。
是個男孩!
那天回來他喝了半斤白酒,興奮地喊:「老天有眼,我胡良也要有兒子了。」
「看誰還敢說我絕后!」
嚇得媽媽趕緊捂住他的嘴:「你小聲點,別被人聽見。」
是的。
鄉下有不少正義感爆棚,熱衷于舉報的人。
我比任何人都期盼著弟弟快些出來。
幾天后,姐姐跟伙伴們玩游戲,有個輸了的男孩氣急敗壞地說:「你贏了有什麼用,你又沒弟弟,你家沒兒子。
」
「你遲早要嫁人。」
姐姐氣不過,吼道:「誰說的,我有弟弟,在媽媽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