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江寄淮開始雷打不動地出現在我家樓下。
簡單的純色連帽衛衣、牛仔褲,清清爽爽,有別于新聞里那個西裝革履的冷面畫家。
反倒像極了剛畢業的男大學生,眼神清澈明亮。
這次的房東阿姨很熱心腸,問這是不是我的男朋友。
我還沒開口,江寄淮打開車門,似笑非笑解釋道:
「我是丁小姐新聘用的司機。」
房東走后,他才收起笑,唇角無辜地下壓:
「我只是想找個可以每天接送你上下班的理由。」
我閉了閉眼,輕聲嘆息:
「我沒有錢付你工資。」
他一愣,臉上藏不住的笑意,刻意偽裝冷沉的面具四分五裂,仿佛一瞬間又變回了那個一對視就會臉紅的少年,磕磕巴巴道:「我不需要錢。」
幾次三番之后,公司樓下的保安笑著打趣:
「我們公司的姑娘既漂亮又有能力,你要是拿不出點實力來很難追到啊。」
我下樓時便聽見保安問江寄淮做什麼工作,在哪里買房。
他們不常上網,不知道江寄淮在美術圈有多出名。
四下無人時,保安朝我搖搖頭:
「挑選另一半還是要多看看對方能力,長相帥氣也不能當飯吃。」
江寄淮被當成了吃軟飯的小白臉,他竟也不解釋。
想想倒也能理解。
長著一張堪比明星的俊臉,成天卻穿著廉價的衣服,住的也是價格極低的合租房。
「江寄淮,你好歹過去也是個名人,就不能把自己打扮光鮮點嗎?」
他皺眉看了眼自己的穿搭,認同地點點頭:
「我眼光不好,你可以陪我去買新衣服嗎?」
從商場出來,我恍恍惚惚看著堆滿車的女裝,以及塞在犄角旮旯里的一條領帶,意識到這是江寄淮的圈套。
他微微傾身替我捋好被風吹亂的頭發,聲音很輕地解釋:
「我有衣服,干凈整潔就好,但是你不一樣。」
和多年前一模一樣的話,我再也沒有十七歲時的底氣和勇敢去追問哪里不一樣。 ??
可是這次,不需我問,江寄淮主動補齊了過去沒有說出口的理由。
他說:
「我認識的丁也宜,只有最好的才和你相配。」
車內氣溫頗高,他固執地同我十指緊扣,彼此的溫度在緊貼的皮膚傳遞。
他語氣輕緩,溫柔堅定道:
「想畫畫,我們就去好好治療手,我陪你再拿起畫筆。」
「左不過最壞的結果,我做你的右手,可以嗎?」
刻意遺忘的敏感字眼忽地被提起,我怔怔地抬頭,不知何時已經滿臉濕潤。
我在一艘晃蕩的帆船浮游六年,徒勞劃著破舊的槳,既找不到航向也失去目的地。
驀然粼粼波光里,有人告訴我: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過爾爾。
20
江寄淮陪我去了一家又一家醫院。
得到的最終結果是,可以治療,雖不能做精細的手部動作,但只要堅持復健,達到偶爾寫寫畫畫的程度有很大希望。
我激動得下意識轉身撲進了江寄淮的懷里。
他愣了一下,極快地收緊手臂。
治療了兩個月,就在我快要看到一點希望時,父親不知道從哪兒找到了我的聯系方式,勒令我轉給他兩千萬生活費。
與其說是生活費,不如說是他的賭資。
這幾年由于好賭,他欠了很多錢,恩愛無比的繼母也憤憤離他而去。
「我沒錢。」
冷淡地說完,掛斷電話之際,他在那端破口大罵:
「放屁!我去查過了,你銀行里有六千萬!」
「老子金尊玉貴養了你十幾年,你連兩千萬都舍不得給?」
我連眉都沒皺一下:「我哪兒來那麼多錢?」
當機立斷掛了電話。
沒幾分鐘,他瘋狂發來好幾條短信和圖片:
【ZX 銀行:尊貴的丁也宜女士您好,您在我行活期存款已達六千萬,現有專屬經理對接,為您提供一對一的理財服務。】
【要不是我聯系到江寄淮,你以為你現在能活得這麼滋潤?】
【這些年白養你了!卡里那麼多錢一分舍不得給親爹花!】
過了一會:
【乖女兒,爸爸這次真的遇到困難了,再最后幫幫爸爸好嗎?】
我放大了那張照片。
是大學時期江寄淮陪我辦理的,他說以后這張卡專門用來存我們小家庭的各種費用。
像我暢想的那樣,很大的家,兩間風格不一的畫室,漂亮的婚紗、戒指,隆重的婚禮……
出國后,手機被父親收走,這張卡封存在柜子里,再也沒用過,就連搬家都沒帶走。
怎麼會這樣?
我顫著手登錄手機銀行后臺,把這幾年的轉賬匯款記錄全部導出來。
密密麻麻的一長串,全是來自同一個賬戶的匯款。
江寄淮。
六年前到現在一直沒有斷過。
從一開始的五百二,五千二,到五萬二,最近一年,更是頻繁地連轉了很多次五十二萬。
在回國參加校友會的當晚,連續五天,一共收到三千萬轉賬。
我呆呆地看著記錄。
門鎖轉動,江寄淮提著一兜子菜回來,洗完手后過來抱住我。
俯身親了親我的臉頰,聲音帶了清晨干凈的露水味:
「在看什麼?」
許是我的目光太沉重,他慌了神,手足無措地松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