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力,是不完整的。
因為不完整,所以他才猶如一個莽夫,誤以為力量至上。
殊不知,空有武力沒有腦子,早晚會喪命。
我把神力納入體內,只感覺渾身暖洋洋的。
無邊的戰意從我身體里迸發出來,可我并沒有被這股力量奪取了心智。
沒人知道,為什麼我會被困在高山之上那麼多年。
不是我心甘情愿,而是因為我的體內,一直有一股不完整的力量。
它迫使我沒辦法使出全部神力。
我想了很多年,也沒找到解決的辦法。
不僅如此,我的記憶不知為何也變得越來越混沌。
還好,現在,神力完整了。
腦海中一個激靈,許久未有過的溫暖席卷了我。
這麼多年,我被困在高山之上,看不到終生疾苦,聽不見悲切吶喊。
這一刻,我終于擺脫了所有的禁錮。
我閉目思索,此時此刻,周邊的仙君沒有一人敢妄動。
他們瞪大了眼睛,毛骨悚然地看向我。
他們在等我的宣判。
因為我終于想起來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從一千年前的某一天開始改變的。
那一天,天界發生了一件聞所未聞的大事。
這世上第一個修煉飛升的男子,來到了天界。
他就是天帝。
11
一切其實早有預謀。
萬千世界,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信仰。
作為天界第一個女神,我也被稱為母神。
我的信仰,來自于母系社會的世代傳承。
一代又一代人死去,可她們一直都在唱歌、跳舞,歌頌生育和希望。
直到社會的更替,父系社會難以避免地開始產生。
我的神力開始衰弱,但這沒有什麼關系。
歷史的更替仿佛行動中的滾輪,任何一個人都不能阻攔。
我也不例外。
只要女子們都還有生的希望,我就會綿延不絕地活下去。
一朵微弱的花,一滴澄澈的淚,一顆蓬勃的種子。
這些都可以是我。
我以世間萬千的形式存在,守護在每一個人身旁。
可是直到那一天,凡間第一次有男子飛升。
他叫作伏啟。
一來到天界,他就被眾神的權柄晃花了眼。
天性使他想要掠奪,想要破壞不屬于他的一切。
我聽到他在自言自語:「如果利益不屬于我,那它便沒有存在的價值。」
他將凡間的規章制度搬上天界,自詡為「天帝」。
我沒有同意,因為天界本沒有什麼階級,所有的神都只有一個職責——用好手中的權柄,為所有人的生活帶去希望。
我們之間,是朋友,是姐妹,唯獨不是誰的附屬。
信仰之力使我強大,眼見敵不過我,伏啟便回到了凡間。
我以為是他回心轉意。
但我的神力卻日益衰落。
我向人間望去,卻發現這些世界突然有了新的信仰。
他們給這個信仰起了個名字——「女德」。
女子開始被束縛,我也被束縛了起來。
我看到這世上,一座又一座貞節牌坊被鑄造,壓死了一個又一個沉默的人。
我看到唾沫一聲聲地噴濺,伴隨著「女人就該這樣」的聲音,淹死了反抗的人。
我看到白眼四處飄散,夾雜著濃厚的鄙視,殺死了不甘于此的人。
不。
不只是她們。
壓死的、淹死的、被殺死的,通通都是我啊!
我是母神,也是這世上的每一個女人。
我們的命運息息相關,我能體會到每一個人的痛苦,感受到每一個人的快樂。
這是我與生俱來的能力,是我最自豪的能力。
因為我是女人。
所以在看到同類受苦時,我會落淚,而不是欣喜于我贏得了賭注。
我命里從出生之時就帶有高尚和同情。
伏啟為天下眾人鑄造了虛假的信仰,他將我的神力偷出去,分給了每一個飛升上來的男人。
再也沒有女子飛升了。
不是她們天賦不佳,而是因為這世間萬物都在打壓她們。
我聽到父親對女兒說:「讀書有什麼用?伺候好你的丈夫,你才能過上好日子。」
我聽到鄰居對孩子說:「哪有女人不成親的?那都是不完整的女人。」
我聽到老師對學生說:「讀懂《女誡》就行了,女子在讀書上本來就比不過男子。」
我無聲吶喊,想告訴她們——「不是的」。
可我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好在,一切都還不晚。
12
最后一世,我為天帝選了一個特殊的世界。
這是三千世界里,唯一一個沒有被女德浸透的地方。
有人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作「女兒國」。
我已經不需要和眾多仙君打賭了。
被剝奪的神力回到了我的體內,我感覺我的眾多權柄也在一一蘇醒。
而我需要伏啟回來,收回最后一枚散落在他身上的權柄——信仰。
女兒國是個好地方。
因為沒有沾上男人的臭氣,顯得十分可愛。
這里沒有壓迫,沒有訓誡,只有平等的眾生。
我甚至沒有賜給扶桑一點點的優待。
她在一個普通的家庭里出生,沒有超脫常人的天賦,也沒有什麼神力。
我看到她順遂地過完了童年。
當官家小姐那一世,她最喜歡刺繡和賞花。
但這一世,沒有人告訴她女孩該喜歡什麼,所以她完全遵循了自己的內心,把一柄菜刀舞得虎虎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