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橋就把車停下來,拖著些工具從小路鉆進樹林。
樹林里光線很暗,雨聲沙沙作響,偶爾有鳥撲騰翅膀的聲音,連我這個鬼都覺得瘆人。
穿過樹林后雨小了一些,這邊是一片桃林,桃林中間有座新墳,周圍的花圈和紙都還沒有濕透。
段橋又點了支煙,抽到一半他突然罵了句臟話,把煙扔到地上,開始……扒墳。
看樣子,這就是白無常手里那個鬼的墳。我上一次來的時候人死了沒多久,段橋接到電話就過去把墳扒了。
這幾天他也一直沒有閑著,墳遷到哪里他就扒到哪里。
到底多大仇啊……我活著的時候,他沒有這種仇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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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段橋身上的衣服已經濕了,水滴從他的頭發上落下。他眼下一片烏青、人面無表情,像一個被控制住的傀儡,機械地重復著手里的動作。
墳扒到一半,樹林里竄出個干瘦的女人,剛看見段橋就崩潰了。
「人都死了,你就放過她吧!」她無力地蹲下拍打著身旁的泥水,在雨中像一把被打濕的枯柴。
段橋恍若未聞,那女人邊哭邊喊:「天殺的啊,這幾年她吃的苦受的折磨還不夠嗎?就算是還債也該夠了吧?」
不管女人怎麼哀求、咒罵,段橋都不為所動,最后她瘋了一般沖上去撕打他,一邊罵道:「你放手,放手!陳煙雨自己短命,能怪我們嗎?」
段橋手一頓,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駭人的戾氣,他突然陰森森地冷笑起來,「哐——」一聲,把墓碑劈了。
這聲巨響像從天而降的一道雷,毀天滅地后讓世界陷入寂靜,直到段橋開口。
「就算陳煙雨死了,我也不許任何人欺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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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像被擊潰一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作孽啊!」
通過她的哭訴,我終于弄清真相。
墳里埋的是她癌癥去世的女兒,叫宋淼言。
宋淼言三年前確診了絕癥,自那以后段橋就一直盯著她,等著她死。
而段橋之所以這麼恨她……是因為我。
我為了救人而死,也正是因為生前積德太多,才能跟地府簽合同。
而我救的人,就是這個癌癥死掉的宋淼言。
她在某一天跳河自殺,那時天已經黑了,河邊只有我和她兩個人。
起初她一心求死,撲騰得厲害,我精力也耗得差不多了,沒把她帶上岸已經意識模糊。
這快五年的時間里我一直沒有回來,所以并不知道,她本身就會游泳。
而我失去意識之后她突然不想死了,卻也沒有多的精力救我,于是讓我一個人被河水卷入了漩渦。
甚至她爬上來之后因為害怕并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任由我在河里浮浮沉沉,丟掉性命。
段橋找我找瘋了,最后只等來一具泡得發脹的女尸。
沒有監控,沒有目擊者,最后我被草率地判定為自殺、失足,帶著不怎麼好的名聲被燒成了一抔灰。
可段橋不信,他不信陳煙雨會拋棄他自殺。
他每天都在打撈出我尸體的那條河邊兒上轉悠,即便在外人看來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他還是固執地不肯放棄,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興許是上天可憐他,某天夜里他竟然撞上了偷偷給我燒紙、求我不要找她的宋淼言,終于得知真相。
他瘋狂想去證明、想告訴人們陳煙雨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可沒人理會。
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并沒有人在意一個叫陳煙雨的人死于自殺還是見義勇為。他們甚至只會搖搖頭,說一句懦弱。
從那天起,他就開始給宋淼言使絆子;等到她確診之后,他每一天都在等這個女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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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淼言當時報警,陳煙雨也救不回來了,這是她的命!你為什麼要把這一切都怪到我們身上?」
「人已經死了,怎麼死的還有意義嗎?她的名聲難道比讓淼言的命更重要?」
「再說是她自己愿意的,有人逼她嗎?你為什麼就是揪著不放?兩個人都死了,就讓死人安息吧,算我求你了。」
宋淼言的媽坐在地上眼淚都哭干了,那邊段橋放下狠話:「你再敢給宋淼言立墳,立一次老子扒一次,我就是要讓她死了都不得安寧。我告訴你,死并不能洗清罪孽,惡人死了就是惡鬼,該受的罪一樣也別想跑。」
「你不得好死!」
女人尖叫著詛咒:「你這種人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死了立刻下地獄。」
一陣莫名的大風刮來,詛咒消失在空氣中。打濕的紙都吹了起來,飛得滿天都是。段橋終于愣住,我看見他垂下眼眸,輕輕問了一句:「陳煙雨?」
而就是這瞬間的愣神,那個雙眼發紅、幾乎瘋掉的女人像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撿起一塊尖銳的石頭沖向段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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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根本沒能碰到段橋就已經被他甩了出去,他抬頭看著滿天的紙,沒有別的動作。
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回應。
旁邊的樹突然斷了一根樹枝,隨著風瘋癲般飛到女人身邊,發出「啪」
的一聲,像莫名降落的詛咒,意思是:「揍她!」
段橋攥緊拳頭,快步走過去扇了這女人一巴掌,罵道:「媽的老子忍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