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韓龍卻沒有動彈,他在猶豫著,甚至,我觀察到了一個細節,他的眼皮輕輕跳動了一下。
一時間,我心念一動,忽然想到了一個著名的博弈典故,「耳赤之局。」
十九世紀中葉的日本,圍棋大師幻庵因碩與本因坊秀策曾有過一次驚天動地的對局。棋至中盤,秀策處于劣勢,他苦苦思索,終于下出一子。這時圍觀者議論紛紛,都認為幻庵因碩勝勢在握,卻唯獨有一位觀棋的郎中說道:「秀策要贏了。」
眾人訝然,因為這位郎中并不會下棋。他卻說道:「我雖不懂棋,但剛才秀策一落子,幻庵的耳朵卻突然紅了起來,此乃驚急之兆,一定是秀策下出了妙手,讓他難以應付。」
果不其然,最終秀策贏下了此局。而這盤棋,也被后人津津樂道為「耳赤之局。」
我看著幺雞打出的那張七條,一剎那間開了竅,心里如明鏡一般:這不是最穩的一張牌,也不是最妙的一張牌,而是最合適的一張牌——他是在用這張七條,測試對方的牌路!
5
這一局,幺雞贏了。
自摸三暗刻,16 番。當他把面前的麻將推倒的時候,黃泰猥瑣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臉上。
身為職業牌手的韓龍不可能看不出來剛才那張七條的用意,他感覺受到了極大的侮辱,眼鏡片后面射出的目光似要活剝了幺雞,「你小子……」
幺雞則不動聲色的拿起骰子,輕輕擲了下去,「你下莊了,第二圈,北風局。」
接下來,幸運之神仿佛完全站到了幺雞這邊,他的手氣順風順水,連連開胡,就連我也胡了幾把牌。
場上的形勢如瀑布倒流般逆轉,四圈下來,我不僅贏回了 10% 的股份,還贏了黃泰的一百八十萬現金。韓龍開始魂不守舍,他不停的摘下眼鏡,擦著額頭上的冷汗。
黃泰也急了,他惡狠狠地盯著韓龍,那目光仿佛在說,你他媽快點想辦法,要不然老子活劈了你!
最后一把的時候,幺雞報聽,然后打出了一張五萬。
安全起見,其他人自然要打熟張,輪到韓龍的時候,他也打了一張五萬,而且看他的牌型,還是拆著打的。
沒想到幺雞一下子推倒了面前的麻將,「胡了,卡五萬。」
「你——」韓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不明白,幺雞為什麼放著自摸的牌不胡,偏偏要等著他來點炮。
幺雞則淡淡地笑了起來,「別把我喂的太飽,這樣贏起來就沒什麼意思了。」
韓龍的整張臉一下子漲成了豬肝色,眼珠子都凸了起來,他緊緊地抓著那張點炮的五萬,突然「嗷」的一聲趴在了牌桌上,嘴角往外吐沫子,身子還不停地抽搐著。
我是真沒想到,這職業牌手的氣性這麼大。
黃泰氣急敗壞地讓人把他拉了下去。三缺一,牌局就這麼結束了。我收拾好了贏來的現金,跟幺雞正要離開的時候,黃泰突然堵住了門。
「怎麼著,黃老板?」我瞅著他,「輸了還想賴賬啊?」
「一百多萬,還不至于!」黃泰發狠地獰笑著,「今天這局,我認栽了!后天,咱們再賭一把,敢不敢?」
等到后天?這明顯是要去請高手了。我本想見好就收,沒想到幺雞卻一口應承了下來,「沒問題,隨時奉陪。」
我一下子把他拉到后面,小聲道:「你瘋了?」
「怎麼了?」
「你特麼……」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只能說:「這樣,幺雞,今天贏的錢,你跟我一人一半,咱們就此打住,OK?」
「我不要錢,」幺雞笑了笑,「我以前贏的錢,都捐給希望小學了。」
「你……」我簡直有些抓狂了,「那你到底想要什麼?」
幺雞的目光越過我的肩膀,看向黃泰,伸出手指著他說:「我想跟你再賭一把。后天,就這麼定了,不來的是孫子。」
黃泰笑了,臉上的橫肉都猙獰起來,「小子,我等著你。」
出去之后,我真想抓著幺雞的頭給他幾個電炮,「你特麼瘋了?你看不出來黃泰在故意坑你?」
「愿賭服輸,不存在誰坑誰。」
「你太狂了!」我叫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你真的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
幺雞笑了,「在麻將的世界里,沒有天下第一。形勢瞬息萬變,誰都有可能一秒出局。」
還特麼挺押韻的。但我不想跟他展開這種哲學辯論,我只是,再也不想回到窮光蛋的日子了。
「知道我為什麼會贏嗎?」幺雞又抽上了一根煙,露出了與他年輕的臉龐不相稱的深沉,「我也不是自學成才。我原來拜過一個師父,叫九麻子。他給我上的第一課就是:不止麻將,人生就是一場賭博。」
我懷疑這個九麻子是某個大學的哲學系老師。
「我在他門下學了兩年,連他的一半招數都沒有學完,就已經出師了。」
「為什麼?」
「因為我敢玩命。」
「……」
「所有的技巧都是輔助,玩麻將,最重要的就是心理。我出師那天,九麻子說,我天生就是一塊打麻將的料。你們看到的是牌,我看到的是人心。」幺雞伸出手,按在我的肩膀上,「聽過一句話嗎,置于死地而后生。
」
「要是生不了怎麼辦?」
「那就死唄。」他笑了笑,「反正人生就是一場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