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著去做些什麼。
舉報拐賣人口,無數封舉報信,都石沉大海。
聯系社會力量,都被壓制下來,門口被潑上紅油漆警告。
我不知道那背后的利益鏈有多大,似乎,我竭盡所能都不能撼動它分毫。
失望,絕望,我快堅持不住了。
要不是剛剛那女孩,我就真的跳下去了。
村里的限制都是給女人下的,我自己一個人進出毫無障礙。
這里好像過得特別慢,幾年了還是這樣,一點沒變。
我走進家門,迎頭撞上爹,他一愣,「你咋突然回來了?」
不想搭理他,「回來看看。」
我這才發覺,我原來已經比他高出這麼多了,一時有些恍惚,小時候總是害怕他,他那麼高,一腳就把我踹出老遠。
是什麼時候起,我不再那麼害怕他呢?是我比他更高更壯的時候?還是他從我手里拿錢的時候?想不起來了。
找了一圈沒見到妹妹,小黑屋門開著,爹好像剛從里邊出來,我看了一眼,娘還是老樣子。
「張叔,狗蛋呢?」張叔見我回來也愣了下。
「是明崽回來了啊,狗蛋他啊……沒了。」
「沒了?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沒人告訴我?」
太突然了,狗蛋一向身強體壯,有他照看著妹妹,我才稍微放心點。
「嗨,也沒多久,莽小子不聽話,大晚上非要去收糧,車翻了,人摔下溝里,就沒了。可惜了,真是個短命鬼,也沒給我們老張家留個種,白養活這麼多年了。」
張叔并沒有多憂傷,他現在忙著看能不能再找個「媳婦」,給他們家傳承香火。
「明崽啊,你看你妹還沒嫁到我們家,狗蛋就出事了,你爹收的這個彩禮錢你看什麼時候給我們還一下,叔家里也不容易啊……」
我打斷他,「您見我妹妹了嗎?」
張叔聞言,神色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沒在你家里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張叔猶豫了下,「你娘上個月也沒了,你知道不?」
我娘沒了?不可能啊!我剛剛還看見她呢!
看著張叔不像說謊的樣子,我腦中轟然一聲!
娘沒了,那……那小黑屋的是誰……會是誰?
我跌跌撞撞跑回去。
「明崽,這是咋了,跑這麼急干啥?」
我一把推過奶奶,「我娘呢?」
奶奶吞吞吐吐,「你管她干啥!」
我拽緊她的胳膊,「我問你!我娘呢!」
「哎呀,都怨她,你爹那晚上就是喝多了,打了她幾下嘛。她個賤人還敢咬人,那你爹一下子沒控制好,就給打死了……」
所以,娘真的沒了,那屋里的是……
我一步一步挪到門口,有些不敢推開這扇門。
門一響,里邊的人開始瑟縮起來,伴隨著微微的抽泣聲。
我顫抖著掀開她的頭發,是小雪的臉。
「啊—」
血涌到嗓子。
我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她看。
我不愿意相信,現在躺在這里,衣衫破爛,滿身傷痕,瑟瑟發抖的「人」,是我從小護到大的妹妹。
我要瘋掉了!我想殺人!畜生!禽獸!禽獸不如!
刀有些鈍,直到刺破他肚子時,微微的戰栗感順著刀柄傳到我的手心時,我才有了片刻的清醒。
我捅了我爹……
一片混亂,奶奶的吼叫聲,叔伯兄弟的拉扯推搡,混作一團。
我被鎖在了小黑屋,鐵鏈鎖著手腳,像娘和妹妹一樣。
這里真黑啊,窗戶釘得死死的,透不過一絲陽光,連空氣都帶著腐朽的味道。
我爬過去,抱著小雪,輕輕地哄著,恍惚是那年我抱著娘。
「小雪乖,壞人被趕跑了,不怕哦。」
娘在這個地方待了那麼多年,她是怎麼熬過的呢。
不知過了多久,小雪終于不再發抖,哭出聲來。
「哥……你怎麼才來,你怎麼才來啊……」
我把她緊緊抱在懷里,「對不起,對不起,是哥來晚了,都怨哥,對不起……」
小雪說,狗蛋的死不是意外。
爹先前一直對她動手動腳,礙于我和狗蛋,他并不敢怎麼樣。
那天,他喝了酒,摸到她的房里,想要圖謀不軌。
狗蛋收糧回來,過來給她送吃的,正好撞見。
兩人推搡間,爹失手將狗蛋推倒,頭磕在了桌角,流了一地血。
她哭著要去叫人,被爹一把鎖在了小黑屋,狗蛋被爹扔下了山,佯裝成翻車自己摔下去的。
再后來,她被鎖住了手腳……
「哥,你知道娘是怎麼死的嗎?」小雪幽幽地說道。
「娘從來沒同我說過話,我從記事起娘就是這個樣子,她眼里好像從來都沒有我們。我見過其他被拐來的女人,她們有了孩子后就變了,不再想著跑,給孩子做飯、洗衣,還對他們笑。」
「娘從來沒對我笑過。」
我握著她的手,「小雪……」
「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那個晚上……就是……那個晚上,她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樣,死死地撲在我身上,護著我,任憑爹怎麼打都不松開,直到被爹活活打死。」
小雪摸摸我的臉,我這才發覺,我早已淚流滿面。
她輕聲說,「哥,娘是被爹活活打死的。」
幾天后,我被放出來了。
刀子偏了,沒捅死那個畜生。
奶奶說,我是老李家唯一的男丁,要指望我傳承香火。
我聽著,笑出了聲,真是的,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啊?罔顧人倫法律,不念親情綱常,只知一味的搶奪、繁衍,傳承香火?這樣骯臟低劣的基因有傳承的必要?多麼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