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特地狀似無意地提醒我：

「今年爺爺整壽，傅家宋家也都來了人。」

我能察覺到母親在說到宋家時的小心翼翼。

我抿了抿唇，輕巧笑了：

「知道了，媽媽。」

我有一個秘密。

我并不是孟家的親生女兒。

這件事，是我在自己高考前夕知道的。

孟家雖比不上傅家顯赫。

但在這座城市里，也是數得上名的。

作為孟家的獨女，我的前十八年，用嬌生慣養來形容太膚淺。

用意氣風發來形容才比較合適。

作為獨女，孟家幾乎將我當作未來的繼承人來去培養。

我的驕傲讓我目中無人。

以至于忽略了母親在面對我的時候，眼神當中時常流露出的悲傷與厭惡。

也合理化了母親面對我時，取代了母女之間應該有的溫情，而出現的疏離與淡漠。

我想當然地認為。

母親是愛我。

愛之深，責之切。

所以，我才更應該要努力做得更好。

從夢境中蘇醒，是一場意外。

我出國游學，提前結束課程，訂了早一天的機票回國。

奶奶最疼我。

我記著奶奶喜歡喝英式紅茶。

捧著一套從海外輾轉帶回來的英式茶具，喜滋滋地沖到老宅。

看見了母親。

那天，她不再是溫婉賢淑的模樣，眼淚爬滿了她憤怒的臉頰。

「你們為了自己，說把我的女兒送去給司機就送給司機，轉頭就塞了個來路不明的私生女給我。你們說都有難處，君子一諾，互相體諒，我問你們，誰又來體諒我，誰又來體諒我的明慧？

「你們說報恩，讓我把孟西當親生女兒養，我認了。

但人都有脾氣，你們怎麼好意思說出要把明慧送到國外去這樣的話？

「是，在你們面前，我出身不如宋家那位好，謹小慎微了一輩子，可為了我的女兒，我什麼都能做！你們記得，明慧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孩子，也是你們兒子唯一的親生骨血！報恩報恩，別拿我的女兒做犧牲，否則，我不介意讓真相大白。」

……

母親尖銳的嘶吼灌進我的耳朵。

我很難聽懂話里的意思。

卻渾身發冷，發麻，痛苦仿佛要將我整個人撕碎。

我知道明慧。

那是司機周叔的獨生女。

明慧長得很漂亮，是一種很嫻靜如水的古典美，小鹿般的眼睛總是怯生生的。

注意到她是因為。

從小，明慧就很合媽媽的眼緣。

我以前想，大概是因為媽媽親手教我和明慧學古箏的時候。

她總是一下子就能聽懂媽媽話里的意思。

學得又快又好。

而我十分鐘也坐不住，彈出來的琴音又急又躁。

大概是因為明慧沒有媽媽。

所以媽媽才每每都對明慧表現出特別的關心。

可隨著手中的茶具因脫力掉在大理石地板上。

清脆的巨響打斷了屋里人的爭論。

三雙眼睛震驚地同時向我投射過來。

媽媽臉色慘白地問。

「小西，你怎麼回來了？」

我才終于醒悟過來。

原來，我是占了別人巢的鳩。

原來，媽媽看我時眼中偶然閃過的厭惡，不是錯覺。

也是。

將心比心。

我偷走了本屬于明慧璀璨無憂的人生。

每次看到我時，每次我叫她媽媽時，她都會想到自己被養在小平房里的親生女兒。

她怎麼會不恨我呢？

那天，我不記得母親抱著我的時候。

哭得含糊不清。

一共說了多少遍「對不起，媽媽不是討厭你。」。

只記得心跳得很快，而我哭也哭不出來，只是木著臉說：

「可是我好像有點討厭自己了。」

13

紅木餐桌上，一桌子人整整齊齊。

我又見到了我的親生父親，一切的始作俑者宋海，還有與我同父異母的宋一諾和宋一喬。

宋一諾和宋一喬顯然很早就知道了和我之間的淵源。

且一點也不介意。

兩兄妹都對我熱情得可怕。

我還記得上一次無意間碰到已經是圈里名導的宋一諾。

他非拉著我一起聚餐。

我被罵得有多慘。

而一旁看著我和傅遇白擠眉弄眼的大眼睛漂亮姑娘宋一喬。

就是爆出我和傅遇白文身照的那個所謂的「知情者」。

她總囔囔著我和傅遇白是什麼愛情范本。

如果談不到這麼好的愛情，就不談戀愛了。

其實只有我知道。

這丫頭片子暗戀給傅遇白文身的那個漂亮姐姐好久了。

拿我們當幌子呢。

至于明慧。

養父周叔心臟病離世之后，就被母親留在了身邊。

說是干女兒。

其實吃穿用度都是孟家大小姐的規格了。

后來隨著年歲漸長，我開始理解媽媽對我不是沒有養育之情的。

當年，在得知了宋海在外面有私生女之后。

宋家人不愿意得罪宋海妻子身后的家族。

扭頭找向了剛好也生了一個女兒的孟家。

求他們幫忙。

媽媽身世不如宋海妻子那樣好。

就成了不得不退讓的那一個。

受到這樣不公平的對待。

這麼多年，她還能盡心盡力教導我，不把我往歪了養，就已經是最大的恩。

我愛她。

也感謝她。

準備入座的時候，我看見母親身旁空出了一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