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見》第9章

 

也不知道程瑤是怎麼想的,走投無路下,竟然跑來找周昀投懷送抱。

「我和程寧寧是姐妹,我還比她漂亮,她一個書呆子懂什麼?周總既然連程寧寧都不嫌棄,為什麼不考慮考慮我呢?」

那天晚上,周昀回來的時候,臉色難看到極點。

洗完澡,他出來抱住我:「她往我懷里撲,我立刻推開了,連外套都扔了。」

語氣冷得像能結出冰碴子。

我安撫地摸摸他頭發:「程瑤好歹也是個大美女,她投懷送抱你難道沒有感覺嗎?」

「有。」

他說,「想吐。」

「……」

周昀繼續說:「我討厭程瑤。」

我眨眨眼睛:「其實她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誠然我略有幾分姿色,但你久經商場,難道不應該見過很多美女嗎?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本以為周昀會透露出什麼我們小時候早就見過的秘密。

沒想到他垂下眼睫,低低地說:「我們……很像。」

「小時候我爸另結新歡,我媽很果斷地提了離婚。可是她只肯帶走我姐,說我跟我爸一樣,都是周家的垃圾血脈。」

「我爸很快就另娶了,還生了個小兒子,也不怎麼搭理我。有時候我惹他不高興了,就會把我關在壁櫥里,一整晚。」

所以他很怕黑,睡覺從來不肯關燈。

我覺得眼眶酸澀,心尖有銳痛一點點蔓延開來。

「可那不是你的錯,大人們的事情,和你沒有關系。」

周昀湊過來抱住我:「我已經長大了,不會再糾結這些沒有意義的事。」

「被關在酒店的時候,大概是因為有相同的氣場,所以一眼就注意到你。」

「后來你找我喝酒,還說要跟我談戀愛,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他把腦袋擱在我肩上,像布丁一樣,親昵地蹭了蹭我的臉頰,

「不要再離開我了,寧寧,我沒法再忍受下一個三年。」

小別勝新婚。

擦得透亮的玻璃窗隱隱照出我額間的汗水。

三年的空白,好像多少遍都沒法完全填補。

六月份,我回了趟學校,參加畢業典禮。

飄揚的彩帶里,我作為優秀畢業生上臺演講,一下來就迎面撞上周昀。

他抱著好大一捧向日葵,沖我彎起唇角:「畢業快樂,寧寧。」

我接過花束,仔細打量他的神情:「你好像很緊張?」

他喉結上下滾動了兩圈,默默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盒子。

打開來,黑絲絨上的鉑金戒圈,一堆大大小小的碎鉆,簇擁著正中間那顆閃得人眼睛都快花掉的粉鉆。

「是一顆收藏級別的粉鉆,上次請我姐吃飯,又讓給她一單合同,她才同意賣給我,還請設計師幫忙設計了戒指。」

周昀緊張又期待地看著我,「寧寧,和我結婚,可以嗎?」

原來這就是他找白芽幫的忙。

我答應了他。

我一直相信,每個人的好運氣都是平等的。

上天沒有給我幸福美滿的家庭,和無條件愛我的父母。

但給了我聰明的頭腦,不遜于任何人的學習和工作能力。

至于情感上的缺失。

就全交給周昀來填滿。

相愛的人,再遠也能重逢。

(正文完)

再遇見(番外兩則)

周昀番外:口琴曲

我媽帶著姐姐離開這個家時,什麼都收拾干凈了。

只留下了一把口琴。

很早以前,那時我爸還沒有出軌,家里還沒有變得面目全非。

那時候我媽會讓我和姐姐并排坐在沙發上,吹口琴曲給我們聽。

那些曲子大多溫柔婉約,以至于后來她滿臉恨意地指著我,罵我周家的垃圾血脈時,我嚇得怔在了原地。

「白芽,我們走。」

她丟給我一個厭惡的眼神,再也沒有回過頭。

后來我試著撿起那把口琴,但怎麼也吹不出她當時吹過的曲子。

她離開后,周家就變成了我的噩夢。

家里的產業,我從十七歲開始,用了九年時間,一步步納為己有。

成為公司最大的股東之后,我爸只能從我這里拿錢去養他的老婆孩子,態度一下子變了很多。

不能讓他愛我,

很多年后我和程寧寧縮在酒店里,圍著同一條毯子,看《哈利·波特》。

電影里的哈利波特住在樓梯下方的雜物間,有人上下樓梯時掉落的灰塵,讓我想起自己被關在壁櫥里,蜷縮著度過的每一個夜晚。

程寧寧不小心碰到我,驚詫地說:「你的手好涼。」

我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就抓著我的手,從自己衣擺下方探進去。

「來,幫你暖暖。」

柔軟、溫熱的觸感,像是落在春天枝頭的風,好像一眨眼的時間,就吹圓潤了嫣紅的櫻桃。

燈光落進她眼睛里,一片水淋淋的光澤。

她笑著湊過來吻我,順手把 iPad 息屏,反扣在桌面上:「不看了……先陪我玩吧,老婆。」

她總喜歡換著稱呼叫我,這已經是最正常的一個,更多千奇百怪的,都留在那些錯亂顛倒的夜晚里。

那種時候,她往往肆意妄為到極點,什麼都敢說也敢做。

會用領帶綁住我的手,逼我叫出那些奇怪的稱呼。

會打漂亮又牢固的蝴蝶結,把我逼到極限才肯解開。

還會……

但是白天,她又會恢復沒精打采的樣子,像只又慫又好色的,皺巴巴的松鼠。

這種矛盾又奇異的組合,對我有種莫名又致命的吸引力。

會讓我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酒店剛通知我們隔離的事項,去樓下大廳領物資。

她穿著毛茸茸的兔耳朵睡衣,縮在電梯角落里發呆。

領到物資后,旁邊有兩個小女孩,父母把唯一一盒酸奶給了妹妹,姐姐慢吞吞地落在后面,一臉羨慕,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

她翻出自己的酸奶,掃了一眼:「怎麼是這個牌子啊,我最不喜歡喝這玩意兒了,齁甜。」

然后把酸奶塞給姐姐,冷著臉命令她:「你,幫我把我不喜歡的酸奶解決了。」

然后第二天晚上,我就在隔壁陽臺看到她。

她身上穿的還是那件毛茸茸的大睡衣,站在陽臺發了會兒呆。

我聽到她在自言自語:「好饞酸奶啊,不知道明天還發不發了……」

「算了,我怎麼能跟小女孩搶東西喝,我已經長大了。」

隔著玻璃,我看到她抬起拳頭,錘了錘自己的心口,然后從睡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口琴。

我不知道她要吹什麼曲子,好奇地看著她。

然后她吹了……好漢歌。

吹完之后,還順了氣似的拍了拍陽臺扶手:「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話都已經說出去了,不能反悔。」

我愣在玻璃窗后,看著她毛茸茸的背影進入室內,消失在視線里。

后來,我們在一起了。

我不經意地提起那天的口琴,她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呃……那是吹著玩的,我統共也沒幾首會出的曲子。

「你要喜歡聽的話,我還能給你吹個天空之城。」

第二首曲子她吹得磕磕絆絆,其實真的沒有很好聽。

到最后放下口琴,又撲在我身上,哼哼唧唧:「老婆老婆,給你吹曲子了,要怎麼獎勵我?」

很奇怪的,那天之后,我再也沒有夢到過小時候不知名的口琴曲,和往后十多年里暗無天日的壁櫥。

我想和她結婚。

這個念頭才出現,酒店解封了。

只不過一夜的工夫,她就不見了。

我給她發消息,很多條,她好久之后才回我:「分手吧周昀。」

我一瞬間呆在原地,那些讓我徹夜未眠的關于求婚的忐忑和未來漫長人生的幻想,一秒鐘就碎成泡影。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她:「原因呢?」

她給了我兩個看起來就像是隨口編出的借口,然后直接拉黑了我。

我托人去查,但不論是薛以寧這個名字,還是她給我的地址和公司,都查不到。

我和我姐見了一面,她吹了吹新做的指甲,嘲笑我:「人家根本就不信任你。我對我那些小男朋友也這樣,玩玩而已,要是給了真信息,被纏上了,可就甩不掉了。」

是這樣嗎?

我不肯相信,固執地望著她:「鉆石幫我留著。」

「總有一天,我會把她找出來的。」

她翻了個白眼:「老樹開花就是麻煩,你連張照片都沒有,能找到就有鬼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三年里我沒有再見過她一次。

直到過年。

公司群里很多人在秀年夜飯,我坐在車里隨手滑了幾張,然后就看到了她。

坐在角落的位置,脊背微微弓著,正在專心致志地啃著手里的排骨。

看上去表情好像很謙卑,但我們曾經日夜不離地相處過兩個月,我幾乎一眼就能察覺到她眼底的厭煩。

發照片的人叫程瑤,是公司幾個月前新招的員工。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簡歷上還有點問題。

于是我問到地址,裝作也在那里吃飯,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驅車趕到。

推門進去的下一秒,就對上她震驚不敢置信的目光。

她抓起那個三年前就在背的破帆布包,轉頭就要走:「我突然有點事,先走了。」

「程寧寧,你給我過來,坐下!」

旁邊那個冷著臉呵斥她的女人,眉眼和她有著幾分相似,大概是她媽媽。

但是看她的眼神里,沒有愛意。

就更別提那群你一言我一語,當著我的面就肆無忌憚貶低她的親戚。

我三年前的直覺沒有出錯。

她和我,就是同一種人。

她離開后我慢吞吞地回到車里,指尖還殘留著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溫暖的香氣,一下子就把我拖回過去溫存的很多個夜晚。

床頭只點著一盞昏暗的燈,她喘著氣支起身子,把領帶勾過來,蒙住我眼睛。

視覺被剝奪,一片黑暗里,其他感官體驗被無限放大。

那些粗俗又輕佻,甚至下流的話從她嘴里吐出來,更像是某種壓抑后的宣泄。

她一個人猶嫌不夠,還要拉著我一起。

可拉我沉淪后,她又獨自逃開了。

我的確對她有過怨恨,但最初的恨過后,再浮上來的,就只有想念。

我頻繁地夢到她,夢到有幾個白天她坐在窗邊寫著什麼。

我問她,她就笑瞇瞇地說:「是工作相關的東西啦,公司讓我做個表。

還有第一次和她搭話的時候,我其實有點緊張,但她坦坦蕩蕩地伸手過來:「我叫薛以寧。」

「今年二十二歲,在春景公司工作,就是個小職員啦。」

某天工作人員幫我們買了酒,她喝得有點醉了,突然湊過來親我,然后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盒子。

「其實,我還托他們幫忙買了這個,要不要和我一起用,嗯?」

心跳忽然加速起來,但對上她醉意彌漫的眼睛,我忽然很擔心,

擔心這只是她的一時興起。

可她用溫軟的手捧起我的臉,低聲呢喃:「那就談戀愛,好不好?很正式的。」

這些,所有她告知我的信息,都是假的。

她從來就沒想過和我有以后的可能。

如同那只忘記帶走的口琴,其實從來不屬于我,只不過恰巧被我撿到。

可又像一場令人沉溺的虛幻美夢。

我開始意識到:就算一輩子都找不到她。

我也不會再忘記她了。

所幸,我的運氣還算不錯。

在那天晚上的月色下,玻璃花房的溫泉池里。

她顫抖著吻過來。

四濺的水花里,熟悉的觸感一瞬間吞沒我。

第二天,她終于肯說她喜歡我。

那句話出口后,我就意識到,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只想讓她把我放進她的未來里。

只要她還喜歡我,過去的一切我都不在意。

我竭盡全力探出黑暗的壁櫥,看到了另一顆傷痕累累的星星。

雖然黯淡無光,卻仍然照亮過我一瞬。

而我抓住了,就不會再松手了。

 

婚后番外:鋼琴曲

在給我花錢這件事情上,周昀有著旁人無法理解的狂熱。

那天晚上我縮在沙發上刷視頻,正好看到某款新車上市的消息。

覺得顏色蠻好看,順手點了個贊。

隔天吃晚飯的時候,他突然說:「我預定了。」

我咬著半只蝦一臉茫然地抬頭:「預定什麼?」

他把剔好的蟹肉放在我盤子里,淡淡地說:「亮粉色的那款法拉利,你不是喜歡嗎?正好有預訂名額,我就用了。」

幾百萬的東西讓他說的像買杯咖啡一樣簡單。

我心驚膽戰:「能退嗎?」

「為什麼要退?」

「太囂張了,你不知道,我現在開那輛帕拉梅拉去上班,就已經被謠傳成千金小姐出來體驗生活了。還有人說,我升職這麼快,是因為我是董事長的千金。」

太荒謬了。

我爸哪有這種本事。

上次那事,他花了十幾萬,才讓對方松口,答應私下和解。

回去后和我媽大吵一架,鬧了半天離婚,去民政局領證當天,就出車禍截了一條腿。

為了有人照顧,他又拒絕離婚,就這麼和我媽互相耗著。

我媽還試圖來找我幫忙,好在別墅區和公司的安保都不錯,沒讓她進來。

至于程瑤。

她最后勉強進了一家小公司,熬到三十歲,匆匆嫁了人,男方沒什麼本事,婚前給自己吹得天花亂墜,婚后還得靠她那幾千塊的工資生活。

兩個人一個月吵二十回架,她天天回娘家快,最后,叔叔嬸嬸不得不拿出每個月的退休金接濟他們。

周昀夾了塊紅糖糍粑給我:「嫉妒你的工作能力而已,上次我和你們公司合作的時候看過你做的方案,最資深的項目經理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不要轉移話題。」

我瞪他,周昀就無奈地笑了笑:「你那輛車開了好幾年了,換一輛也正常啊。

「我們賺這麼多錢,又不打算要孩子,不給你花,難道以后要留給程瑤的兒子?」

他這麼一說,我頓時感覺十分有道理。

于是周末休息的時候,就拖著周昀去逛街了。

出門前,布丁眼淚汪汪地咬著我的褲腿,不啃松口。

我試圖跟它講道理:「寶貝,媽媽真的不能帶你出去,商場不讓帶寵物進……」

結果周昀直接黑著臉蹲下身:「松口。」

「你知道打擾別人二人世界約會是會沒有罐頭吃的嗎?」

布丁不理他,只哀怨地瞪著我。

我只好拋出誘惑:「回來的時候再給你帶兩只毛絨熊玩偶。」

它低頭思索片刻,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口。

周昀坐在副駕上,一邊拉安全帶一邊問我:「老婆想買什麼?」

我笑瞇瞇地說:「去了再看。」

其實我給他準備了份禮物。

畢業六年,我現在也終于擠進了年薪百萬的群體。

很早之前,我就想給周昀送點什麼。

車在市中心商業街旁停下,我拉著周昀直奔 skp 一樓,先給他挑了塊表,買了雙鞋子,然后又轉去了對面的樂器店。

我提前雇好的樂隊,正在那里等著我們。

「你在這里坐,我給你準備了節目。」

眼看周昀很乖地坐在了椅子上,我滿意起身,在一旁的鋼琴前落座。

第一個音落下,吉他貝斯和鼓聲也跟著響起來。

然后,是我苦練了兩個多月的歌。

「希望今后你只夢到我的鋼琴曲。」

「唯一寫給你的鋼琴曲。」

這首唱完,周昀仍然坐在原位,動也不動,就那樣望著我。

他的眼睛像是映著陽光的波光粼粼的湖面。

樂隊成員們很自覺地退了下去。

我坐在琴凳上,干咳了一聲:「你不打算說點什麼嗎?」

他低聲道:「所以前段時間,你總是晚回家,還跟我說在加班,就是在練這個嗎?」

「是啊。」

我點頭,

「你不知道沒有基礎的人練琴多費勁兒,而且這歌我專門雇人寫的,一個理科生,用盡畢生文藝細胞,參與了填詞工作,最后的成果我還挺滿意的,但又怕你不喜歡。」

我說著,老臉一紅,「畢竟你一個總裁,不缺錢不缺物的,我送你別的就顯得很沒有誠意。」

周昀目不轉睛地望著我:「你看到放在柜子里的那把口琴了,是嗎?」

我點點頭。

其實因為白芽的關系,周昀媽媽和他的關系,如今已經緩和了不少。

但那不聞不問的十幾年,帶給周昀的傷害,是永遠不可能被消解的。

我只是希望他能開心一點。

因為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人。

我裝作沒看到周昀拿花擋住發紅的眼角,挽著他的手回到車里。

回去是周昀開車。

回家前,他特意把手搭在方向盤上,拍了幾張照片。

然后我立刻就在朋友圈刷到了他的動態,連續三條。

「老婆送的表。」

「老婆買的鞋子。」

「老婆親手包的花。」

白芽在評論區忍無可忍:「媽的,死戀愛腦。」

周昀就當沒看到。

他說回臥室洗澡,卻又半天沒有動靜。

我在樓下看了半部電影,正要上樓看看,就收到了他的消息。

是一張照片,和一條語音。

鏡子里映襯出半透明的黑白女仆裝的一角。

我之前買回來,他一直不肯穿。

我點開那條語音。

「你一直想要的繩子,就放在門口,上來吧。

上樓時燈光昏黃曖昧。

我一邊走一邊想:原來送禮物還有這種好處。

以后,要多送送。

-完-

巧克力阿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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