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著說:「姐姐,世界這麼大,我們的容身之處在哪里?」
我那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她。
只在心中想,要讓這小孩過得快樂幸福。
世界這麼大,陳儀和賀枝的容身之處在哪里?
后來才知道,陳儀的容身之處在那小小的骨灰盒里。
23
賀枝給我燒了很多錢,用也用不完。我拿錢買了投影儀,每到晚上八點,我就打開投影,看賀枝在短視頻平臺上直播。
那個已經擁有百萬粉絲的情侶賬號,自我去世后賀枝就沒有再更新過。
她過了兩年渾渾噩噩的日子,然后開始振作起來,決定替我繼續我的律師事業。
工作雖然繁雜,可我對這一職業懷抱最深沉的情感,這她是知道的。
不過,因為畢業后沒有參加工作,沒有任何從業經歷,沒有律所愿意要她,她的求職之路走得很艱辛。
后來終于有一家律所愿意要她,但前提是要她配合工作,把那個百萬粉絲的賬號做成律所的宣傳號。
她打開兩年沒有登錄的賬號,看著評論區的無數條詢問——
【怎麼不更新?是不是分手啦?】
【我真是嗑一對分一對啊!】
她哭著把和我的一條條過往視頻隱藏,再把我倆的合照頭像換成了律所的招牌。
律所不指望她打官司打得好,只希望靠她的賬號賺流量,于是后來她按照律所安排,每晚八點上線,講上庭的搞笑故事,博人眼球。
她播了千百次,才換來一次上庭的機會。
那天她準備得很充分,一戰成名,后來每場官司都打得很精彩。
法庭上不會再有陳儀,但會有賀枝。
我想,那也不錯。
她在直播間和人連線,有人搗亂、有人真心問法律問題,她也都一一解答。
我坐在空蕩蕩的房間,透過投影,觀察另一個世界的她。
她那麼成熟穩重,無論外表、氣質、言談,都像極了當年的我。
是啊,曾經比我小五歲的小孩,今年已經和我同歲了。
24
有一天賀枝在直播間連線到一個很久以前的粉絲。
那粉絲輕聲說:「主播,我關注你五年了……你和你以前的女朋友,是分手了嗎?」
賀枝愣住了。
律所的同事就在旁邊,很快就轉過鏡頭,掛斷了和這位粉絲的連線。
之后賀枝沒有再出現在鏡頭里。
彈幕上都在瘋狂地刷一些無關痛癢的討論。
有人說:【我也記得,這之前是情侶賬號啊,還有個女人叫陳儀是吧?】
陳儀,她在哪兒呢?
她在異世界的投影儀面前,扶正自己因為車禍而變形扭曲的五官,淚流滿面。
再過一段時間,她又要忘記和賀枝之間的一切。
記憶與情緒的消散,這也許大概就是人死后必將遵循的定律。
所以,再過一段時間,她又要去尋找下一位,尋找 1108。
25
關于人死后的世界與現實沒什麼不同這個說法……賀枝也聽說過。
她接觸過不少。
那是陳儀死后的第一年,賀枝感覺自己活得神神叨叨。
她在網上關注了好多奇怪的說法,比如在午夜某個時間段點燃什麼香,就可以和異世界通靈,與愛人相見。
那些詭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說法,竟在那時候變成她的執念。
后來到了陳儀死后的第二年,賀枝被人說是瘋瘋癲癲。
她開始執著于陳儀的遺物,經常把陳儀的內衣、襯衫、外套、褲子,一件件套在身上,然后坐在她曾經無數次熬夜辦公的書桌前發呆。
衣物相近,肌膚相親,賀枝就是靠這樣,來換取一點舊日的溫存。
最后到了陳儀死后的第三年,賀枝終于清醒過來了。
她關于陳儀的回憶,已不再局限于她們之間的那一點情愛。
這與陳儀在事業上取得的成就相比,其實是微不足道的。
她是一個成功的律師,賀枝明白。
26
于是賀枝答應了律所開出的條件,把她們的賬號交付出去,曾經想做自媒體的心思也就這麼消失殆盡了。
她只想,站在姐姐曾經站立過的法庭上,把她戛然而止的事業繼續下去。
也就是在進入律所后,賀枝才更懂得這份工作的勞累。
事多的上司,難纏的客戶,作為一名律師,在委托人的權益與事實真相之間備受折磨的時候,更是常有。
賀枝失眠時,會想,當初陳儀應該是很不容易的。
在外面扛著工作壓力和世俗偏見,回到家卻只是問她法律課程修得如何,學國畫學得開不開心。
當然是很不容易的。
她付出那麼多努力,才艱難地走到事業高峰。
但又在一次出差途中,很輕易地被車禍奪去了生命。
27
賀枝是拼盡全力才得到律所上司的認可,為自己爭取到一次上庭機會的。
賀枝是拼盡全力才得到律所上司的認可,為自己爭取上庭機會的。
還記得那次開播時,她一如既往按照上司要求在直播間連線,講一些無傷大雅的法律笑話和案例,吸引流量關注。
結果她沒想到連線的人會說:「主播,我關注你五年了……你和你以前的女朋友,是分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