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剛下庭,還穿著正裝,買了她喜歡的花,在學校門口接她去吃飯。
那個視頻被推到熱門,賀枝也就萌發了做自媒體博主的心思。
我沒有干預她的人生規劃,她可以自由地選擇任何一條道路,這我也都負擔得起。
后來她拍了不少和我的日常視頻,流量數據都很不錯,粉絲量從十萬到五十萬,再到百萬、兩百萬……
我依舊從事法律工作,業內同事們對我和賀枝的各種討論也未停歇過。但彼時我已經和一些外企建立穩定的合作關系,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所以不再被風言風語影響。
賀枝說,拍下那些視頻,一方面為了掙錢,另一方面也可以當作我們老了以后的紀念。
沒想到最后變成她死了之后,我自己的紀念。
17
1107 每天早上八點拎著菜打開我的家門。
有一天我偶然看見她在樓下,是一個陌生男人送她來的。
每晚八點,1107 拎著自己的包離開。
幾個月來她未曾在我家里留宿過。
我從窗邊看下去,那個陌生男人又在樓下接她。
他們一同離開,身影親密地交疊在一起。
后來有一天 1107 發現我已經知道了那個男人的存在,她平時笑呵呵討好我的,這下倒很緊張地問我:「你會生氣嗎?」
我拿過手機,將本月的七萬過到她的賬戶上:「不會。」
她停頓了一會兒:「就算是賀枝,你也不生氣?」
我依舊搖搖頭,看看時間,已經到八點,我于是說:「你走吧。」
1107 可能不信我的說辭。
可答案確實是不會。
這麼多年,我與賀枝之間,從不因為男性生氣。
18
1107 決定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以后不再來我這兒充當賀枝的替身。
我沒有多說什麼。
她問我:「你還有什麼沒做的?」
這段時間來,她已經配合我,把我和賀枝之間曾有過的一切都重復了一遍。
如果非要說還有什麼沒做的,那就是我和賀枝的婚禮。
我和賀枝預定了一處高原上的教堂當婚禮場地,舉辦時間在七月。
從選場地到試婚紗,這過程我們都付出了不少精力。
但賀枝在四月時去世,一切就沒了后文。
三月時我們預定的婚紗送到家中,試穿上身后我們在雜亂的客廳角落里拍了一張照,那就是我關于我們婚禮的唯一一點記憶。
1107 走進房間,要去找婚紗,說最后幫我完成心愿。
看著她翻找的背影,我靠在門上,說:「不用了。」
「你走吧。」
她作罷,又忽然問我:「這麼久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她不知道我的名字,只知道我叫陳律師。
我回答:「陳儀。」
19
1107 離開之前,和我聊了幾句。
她涂上自己喜歡的藍調口紅,又開了一罐啤酒,不再模仿賀枝恬淡、素凈的模樣,也不再刻意笑盈盈地討好我。
她感慨說:
「現在錢不好賺啊。
「我們這種孤魂野鬼,死了也沒人給燒錢,就只能做做死人的生意。
「這兩年,這種給活人當替身的工作掙得最多了。那群死男人,聘人當自己老婆的替身,說得特別深情,好像真的很愛他們老婆似的,可是一見到我,就只知道動手動腳。
「怎麼了,難道我的胸摸起來也跟他們老婆的一樣爽嗎?」
我被她的話逗笑。
那個陌生男人在門外敲門,要接 1107 走了。
她放下酒杯,和我說再見。
我也和她道別,在這瞬間我發現,她和賀枝其實一點都不像,只是化妝技術高超,讓我產生錯覺。
「說真的,你和那群男人不一樣。」
見我無所謂,她又重復了一遍。
「真的,只有你不一樣。」
我于是隨口問:「有什麼不一樣的?」
她認真地說:「你不一樣,你是女人,你的愛是真的。」
20
人死后的平行世界,其實和現實生活沒什麼不同。
活著的時候沒做什麼壞事,就不會下地獄,沒做什麼好事,也上不了天堂。
普通人死了也就是照樣上班下班。
所以,我經常恍惚地以為,我還活著。
我時常錯以為死的人是賀枝。
我們這個世界,經常隨口把還活著的人叫作死了的人。
其實也沒什麼區別,反正已經是陰陽相隔的兩個世界。
21
人死了,生前的回憶逐漸淡化,連七情六欲也隨之淡化。
和賀枝之間,許多往事我已經都快記不清了,對她的愛也逐漸消退。
于是我花七萬月薪,聘請 1107。
她的職責是幫我重現我和賀枝之間的每一件事。
22
賀枝十八歲時,我已經二十三歲,我在那個雨夜里收留了她,還記得當時她在傘下惶然地問我:「姐姐,可以去你家待一會兒嗎?」
后來她的父母被拘留,那段時間她一直住在我家里。她會隨意翻閱我書架上的法文,等我深夜回到家,很認真地對我說:「姐姐,我也想學法,就像你一樣。」
父母不支持她,打得她身后都是傷,我為她抹藥,她擦掉眼淚對我說:「姐姐,只要你支持我就好了。
」
她在律所門口等我下班,牽住我的手,身旁同事們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們。她于是說:「姐姐,我們走快一點,我們走遠一點。」
我們一個拖著行李箱,一個抱著文件盒站在十字路口,不知未來要通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