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她。

好像怎麼回答，都顯得殘忍。

最后，我還是告訴她。

「不是的，婉婉。人有沒有活過，不是靠結婚生子來決定的。你來到這個世上，不是為了成為誰的妻子或誰的母親。」

她有些懷疑：「是這樣嗎？」

我肯定：「是這樣的。」

18

江貞婉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

星期二上午，我調休了幾個小時，去老宅查找縣志。

遺憾的是，依然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我心事重重地上完班，回家的時候，在地鐵口看見一個小小的花車。

這是現在時興的生意，許多人借著空閑賣簡單的小花束，主打一個薄利多銷。

我邁步走過去，只見上面寫著「一束 9.9」的字樣。

江貞婉應該會喜歡花吧？

我挑了一束小雛菊，爽快地付了錢，然后拎著那束花回了家。

如果她注定要消失，那至少在她消失之前，我希望她能多看一些美好的東西。

我回到家把花束遞給江貞婉時，她顯而易見地怔了一下。

「這是……給我的？」

「不然呢？」

我把花塞到她懷里，轉身去換睡衣。

換好睡衣一回頭，卻發現江貞婉呆立在原地，眼里大顆大顆地涌出眼淚。

我覺得嗓子發澀。

這不過是一把再便宜不過的小花而已。

「婉婉。」我輕聲說，「你怎麼了？」

「我好開心……」她不停地哭，也不停地抹著眼淚，「祁早，我好開心……」

江貞婉的靈魂再次慢慢消逝，消失的部分已經沒過膝蓋。

我很想伸出手給她擦一擦眼淚。

但我伸出手，只是穿過了她繁復的嫁衣。

19

三天后，借著加班的空隙，我又跑了一趟老宅。

老宅的管理員是個慈眉善目的爺爺，見我三番五次地來，也不由好奇。

「小丫頭是要找什麼親人嗎？」

「不是親人。」我頭也不抬地翻資料，「是朋友。」

爺爺的眼里流露出一點不解，但也沒多問，只是又替我翻出一些舊志。

長時間的無用功讓我焦慮，我覺得自己一定錯過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重重地將縣志放下，我長長嘆了一口氣。

爺爺又問：「你要找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姓江。」我說，「叫江貞婉。」

「江貞婉……沒有叫江貞婉的，但叫楊貞婉的，倒是有一個。」

我一愣：「……楊貞婉？」

「是呀。」他說，「她在我們那個時候就很出名哩。」

「為什麼？」

爺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她呀，是被做了鬼媒的，怨氣太重……我們這兒以前還經常拿她嚇唬小孩兒呢。」

「鬼媒？」

「就是冥婚。」他意味深長地說，「以前覺得女子不成婚的進不了祠堂，會出來為禍人間；男子即便死了，也得有個妻子下去侍奉他。鬼媒人就是專門做這塊兒生意的，這種人混跡在幾方家庭間，尋覓合適的對象，然后拉上陰親。」

他頓了頓。

「楊貞婉是民國年間的人，她原本是不必冥婚的，但鬼媒人為了做成這樁親，竟然生生掐死了她。」

「……掐、死？」

我的心臟一陣鈍痛。

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江貞婉被記載的姓，不是她的姓，而是夫家的姓。

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她的資料。

江貞婉只記得自己出嫁前的名字，可最后她被記下來時，用的卻是夫家的姓氏。

所以她被記成了「楊貞婉」。

明明那是一樁陰暗的、利用的、不顧及她意愿的冥婚。

明明她都不能算真的嫁人。

她獨自困在那個房子里那樣久，至今沒有解脫。

何其諷刺。

我迫不及待地翻開有關「楊貞婉」的記錄。

一行一行看下去，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一字一句地將那些話記下來，匆匆出門打車回家。

但我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一抹陰森的黑影，就在那時，悄悄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20

我幾乎是直接撞進了家門。

江貞婉被我嚇了一跳，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擔憂地來查看我。

「怎麼了，早早，出什麼事了？」

「我找到你夫君了。」我說，「我知道他是誰了。」

她溫溫柔柔地安撫我：「好，謝謝你……你別急，慢慢兒說。」

我剛要再開口，江貞婉卻又猛地抬起頭。

「……早早。」她木然道，「你帶了客人回來嗎？」

「什麼？」

我不明所以地順著她的朝向回頭，這才發現，有一團黑漆漆的鬼魂跟著我進了家門。

那團鬼魂模模糊糊看得出人形，此時嘴巴一張一合，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下一秒，江貞婉的身體忽然暴漲，長發像水草一般蔓延開，額上有一根清晰的釘子。

我聽見她低沉的吼叫。

「——跪下。」

與此同時，我清晰地看見她身體上的許多傷痕。

和我在資料上找的記載一樣。

她的脖頸是青紫的掐痕，渾身釘了足足九支長釘，甚至連嘴巴旁邊的裂縫，都變得愈發猙獰。

那個裂痕，是她被做鬼親時釘下的。

過去的人認為，這樣就能防止她去地府向閻王告狀。

此刻，她伸出尖利狹長的指甲，一把攥住了那團黑霧，將他摜在地上。

「滾出去！」

黑霧踉蹌著滾開，發出凄厲的慘叫。

江貞婉追過去，伸手一把拽出他的眼球。

我眼睜睜看著那團黑霧被她撕得粉碎。

隨后她轉過身，緩緩地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怯怯地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