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很大,用來招待賓客,擺放餐桌。
后廳很小,四四方方一間。
爺爺的棺材就安置在那兒。
前廳和后廳中間沒有門,只用黑白的幕簾隔住。
幕簾前放著供桌、花籃,還有遺照。
親戚朋友們輪流進后廳陪伴看守。
爺爺腳跟前的長明燈,一直到出殯前都不能滅。
這盞燈是替他照亮黃泉路的。
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指路燈」。
如果燈熄滅,那道路就會一片漆黑。
爺爺找不到方向就會順著離開時的氣味再回來。
這樣對家人是不好的,可能會讓家人生一場大病。
按照程軒的說法,這不也是迷信嗎?
可他們偏偏都在一絲不茍地遵守著。
我掀開簾子進屋時,七叔公正彎腰給燈加油。
看到我,他滿是溝壑的臉上擠出一抹笑容;
「小軒媳婦來了?
「剛好,你替我看會燈,我出去一下。」
「七叔公,我——」
七叔公年紀雖然大,腿腳卻極為靈活。
還沒等我說完,「嗖」一聲就從后廳出去了。
11
被黑白簾子遮住的小世界中,只剩下我和爺爺。
我吞了吞口水,強忍住心中的恐懼,挪動腳步緩慢朝棺材靠近。
爺爺是那個年代非常典型的老人。
一輩子省吃儉用,將自己所有的積蓄都留給子孫。
在查出癌癥后,不愿意拖累子女。
一瓶農藥結束了自己如同老黃牛般的人生。
我看著棺材中這個瘦削的老人,忍不住紅了眼眶。
爺爺活著的時候,沒有享過一天福。
死了,還要承受這些罪嗎?
我死死握著那枚玉琀,因為緊張,手心里都是汗。
「清怡~」
程軒掀起簾子,探進半個身體。
我不再猶豫,當機立斷彎腰把那枚冰涼的玉琀塞進爺爺嘴里。
我的緊張被程軒誤認成難過。
他嘆了口氣,伸出手拍了拍我的頭;
「剛剛我不是故意兇你的,我只是——」
他的話哽在喉嚨。
我震驚地瞪著棺材中的爺爺。
爺爺起身了!!!
像個僵硬的玩偶人一樣,整個人如同僵尸般彈起。
12
在極度的驚嚇之下,我連尖叫都忘了。
嗓子像被人掐住一般,心臟仿佛停止了跳動。
四肢發涼,大腦一片空白。
程軒的表現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猛然后退一步靠在墻上,臉上的血色在剎那間褪得一干二凈。
表情從震驚到驚恐,從茫然到害怕……
就在我準備奪門而出時,爺爺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程軒,你剛剛有沒有——」
「沒有。」
程軒黑著臉,斬釘截鐵地搖頭。
「我什麼都沒看見。」
說完,他就拉著我頭也不回地走出后廳。
見我們出來,我公公貓著腰閃身進去看燈。
我心中亂成一片,腦子慌得幾乎不能思考;
「剛剛爺爺站起身了,爸不能進去,有危險啊!」
程軒將我拉到角落,雙手用力將我按在椅子上。
然后咬牙切齒,一字一句說道;
「清怡,你能不能正常點?
「別再去打擾爺爺安眠了,算我求你,行不行?」
我愣住了,不明所以地仰頭看著他;
「你,你什麼意思?
「剛才爺爺真的站起來了!」
程軒直起身子,極為失望地瞪了我一眼;
「池清怡,我非常認真地警告你。
「別再拿我爺爺開玩笑。」
13
程軒黑著臉走了。
我坐在凳子上,腦中好像被人塞進一團糨糊。
他什麼意思?
剛才他明明也看到了!
可他為什麼不承認呢?!
難道剛才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幻覺?
我的失魂落魄引起了七叔公的注意。
他還以為我們吵架了,特意給我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
「小軒媳婦,你是大城市的姑娘,來我們這山溝溝里住,不習慣吧?」
我茫然地接過杯子。
手掌中傳來的暖意讓我精神好了幾分。
我抬眸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七叔公。
「七叔公,聽程軒說,爺爺的墳地是您選的?」
說到這,七叔公眼睛都亮了。
七叔公是大學生。
在那個年代,大學生是非常稀罕的。
他和村里的老人不一樣,喜歡學習,也跟得上新事物。
他也是村里最早用智能手機的。
七叔公掏出手機,面有得色;
「我在網上認識一位大師,正經茅山道士出身,非常厲害。
「這墳地就是她指引我找到的。
「九山環抱,也叫九龍拱珠。
「這墓地啊,可以讓子孫大富大貴,可是了不得的風水寶地呢!」
我看著手機,仿佛被人當頭敲了一記悶棍。
這帖子的作者,是「你清羽奶奶」。
14
九龍拱珠,九陰聚煞。
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還有爺爺突然從棺材里站起來。
是程軒在撒謊,還是我出現了幻覺?
如果他在撒謊,為什麼呢?
如果是我出現幻覺,可我一直很健康啊……
我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一片迷霧中。
找不到前行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七叔公嘴巴一張一合,聲音傳入我耳中似隔了一層紗。
「清羽道長可厲害啦!
「這照片我發給她看過,她一眼就相中了。
「還說有大老板想高價來買這塊風水寶地呢!」
我豁然站起身,在七叔公詫異的眼神中朝著后廳走去。
掀開幕簾,公公正佝著背坐在凳子上。
看到我,他只是掀了掀眼皮,一副累壞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