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六個洞都用陶罐里的東西喂過后。
外婆又從龍七爺的背簍里拿出一缸子血,用絲瓜瓤沾著,將銀鏡一點點擦拭。
那血的氣味很怪,明明濃稠得像血,可卻沒有血腥味,反倒有股子異樣的香味,像是樹汁的味道。
「是老槐樹的汁。」龍七爺見我看著,瞥了一眼宮墨,「等采芝妹子弄完,跟你說,你就知道了。」
那六面銀鏡都有一個多人高,很多地方,外婆踮著腳都擦拭不到。
我掃了一下龍七爺,他高度也不夠。
只得瞥向宮墨,示意他過去幫忙,他個高。
「有辦法的。」宮墨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聲道,「這忙我不敢幫,嘎婆幾十年都擦過了,肯定是有辦法的。」
果然,到了外婆擦不到上面時,龍七爺嘿嘿地笑著,將煙桿往褲腰帶一掛。
走過去,抱著外婆的雙腿,把她舉起來。
看了宮墨一眼,得意朝他眨了下眼。
我瞬間明白,這就是宮墨說為什麼不敢幫。
等六面銀鏡全部擦得光亮,太陽也從坑頂照了下來,落在微斜的銀鏡上,光線折射,反入洞中。
只見那推進去的陶罐,連罐子都不見了。
因為六面銀鏡互相折射反射,坑底一片光亮。
外婆這才掏出止血的藥,幫我將指腹上的血水止住:「凡凡,你前世就是因為鎮這個蠱崖死的。」
06
這會兒我大概有點感覺了。
畢竟那個阿羅是大祭司嗎,沒點本事,也不會讓他愛得特意搞了個夢情蠱。
只是沒想到,我前世就是死在這麼個坑里啊。
外婆抬頭,看著這大坑四周的石壁上大大小小的洞,「我跟你說過苗民的來歷對吧?」
小時候我最喜歡的,就是坐在吊腳樓,吃著各種時新的果子,趴在外婆膝蓋上,聽她講這些故事。
苗民善歌舞,外婆經常說著說著,就唱跳起來了。
大多時候唱的是苗語,她并不樂意教我,說我到時候自然就會了,沒必要特意學。
但曲調間,那種厚重的歷史感,在或是歡快,或是沉重的曲調中,撲面而來。
《山海經·大荒北經》記載:西北海外有黑水之北,有人有翼,名曰苗民。
現在文獻考究上,大多認為苗族起源于九黎三苗,祖先是蚩尤。
「從前,黃河十二岔,我們苗家十二支,六支住在銀大壩,六支住在金大壩。」外婆坐在銀鏡中間,龍七爺鋪著的蒲團上,開始唱歌。
卻并沒有像小時候那樣唱完,而是唱完這幾句后,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過去。
等我坐下后,她拉著我的手,沉聲道,「祖先是誰,我們不去考究了。畢竟時代久遠,大家都知道盤古開天了,我們也不吃虧。」
我聽著輕笑了一聲。
盤古的原型,經過考究,確實有可能來自盤瓠,這也相當于融合苗族神話。
神話、歷史、民俗,一點點糅合演變,形成文化,最先的起源是什麼,慢慢都會被遺忘。
外婆見我笑,也跟著拍著我的手笑了笑,「九黎三苗,金壩銀壩!
「古往今來,我們這片地界,被稱過苗疆,也稱過南疆。從古時我們就守著這十萬大山,山珍野味、藥材食物,還有金礦、銀礦、銅礦等各種礦產。」
外婆拉著我的手,嘿嘿苦笑,「向來讓那些掌權者覬覦,又忌憚。朝代更迭,對我們的征戰不斷。
」
這倒是真的,不管是正史、野史,還是小說演義,苗疆南疆這些名詞出現,就因為帶著各種巫術蠱毒,添上幾分神秘色彩,代表著難啃的骨頭。
「可無論他們怎麼打,我們苗族只有降,沒有敗!我們祖先是蚩尤,就算戰死,就算被挫骨揚灰,也是兵王。向來沒有將自己的地盤拱手相讓的。」外婆光是說著就激動了起來。
指著那六個大洞,朝我道,「可我們降,并不是我們沒有能力戰。而是蠱毒一旦全部用上,傷亡太重。我們苗族自己經歷連年戰亂,撿骨遷徙,不忍再見其他種族也妻離子散,魂無歸所,所以我們休戰而降。
「可沒想到上位者狡猾,降后,居然還是要殺。」外婆因為恨意激烈,一時喘息不過來。
宮墨朝我低咳了一聲:「二百八十年前,清朝為了改土歸流,有過平苗之戰。
「清軍破了兩百多座苗寨后,苗軍依舊誓死抵抗,后因糧草耗盡,無力抵抗而降。
「可清軍卻在苗軍降后,又進行了一輪洗劫和屠殺,導致三萬名苗民喪生。后面乾隆施新政,永久廢除苗賦,還允苗疆事務在官法之外,相當于自治,才慢慢平息這場戰亂帶來的影響。」宮墨說到這里,也輕聲嘆氣,「這是帝王心術。可據我查到的資料,就算平苗之后,他們也沒有得到想要的。」
其實這事我知道,也稱古州苗變。
起因是苗民受不了壓迫,起義造反,號稱是對剛上位乾隆皇帝最大的考驗。
只是沒想到,這事居然與蠱崖有關。
「怎麼可能讓他們得到!」外婆指著那些礦洞,眼帶恨意,「他們想要的,就是這些礦脈。
當年兩百多座苗寨被攻破,這是戰,我們認。
「我們降了,是見同族死戰,一座座苗寨化成焦土。也不忍繼續用毒箭,放蠱蟲,更不想往水源中下毒,讓那些以為什麼平亂,卻是幫著他們奪礦的普通人慘死異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