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被震驚得有些無以復加,「你真的想好了嗎?這個職業很危險!」
「我當然知道。」黎新如的聲音放輕了些許,「江懷鏡,你知道嗎?我在這段時間去了多個中東的國家旅游,有的城市還在打仗,甚至有炮彈擦著我們身后落下來。
「那里的人飽守戰亂,貧窮,饑餓,可他們依然對他們的家鄉,他們的未來充滿愛和希望。」
「我還沒有和你說過我出身于怎樣的家庭吧?」她說,語氣里帶著一點奇異的輕松,「我父親在年輕的時候去 G 國留學,愛上了一個女人,雖然最后分手了,可他依然念念不忘。
「和我媽生下我以后,嫌棄她的農村出身和沒文化,一直還惦記著那個女人,心從來不在我們身上,終于在我四歲那年離開了我們,自己去 G 國追求愛情了。
「我媽強行撐到我 9 歲,受不了,自殺了,她一生都被籠罩在老公對她的輕視和鄰居親戚指指點點的陰影里,死了也算解脫。
「然后我就去投奔我爸了,他剛開始很不愿意接納我,最后同意讓我待在房子里,條件是讓我假扮傭人打掃屋子,以及不能叫他爸爸。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想在喜歡的人面前維持好的形象,我見過他對我媽無休止地挑刺和貶低,也見過他對那個女人的諂媚和討好,當時我看見那個女人的表情是不耐,就像我爸千千萬萬次對我媽做出來的那樣。
「……所以我想,人的愛恨真是奇妙的東西。」
電話那頭,黎新如接著說:「我一直很想得到一點愛,后來發現這實在是太困難了。
所以我覺得愛是很稀有的東西。
「可是我在旅途中看見了很多很多愛。
「我依然無法準確描述愛是什麼,但它讓我感到溫暖和幸福。
「所以我覺得,愛在世界上應該多一點。」
「如果炮火少一點,如果世界和平,我的愿望是否可以實現呢?」她輕輕地問。
我想說什麼,但此時千言萬語也好像有點說不出口。
從泥沼里爬出來的花,努力開得燦爛又熱烈。
「好吧,很宏大的夢想,去做吧,祝你平安。
「祝你平安」
宣傳片剛好播放到第二遍,我的聲音和黎新如在廣播里的聲音重合了,良久,電話那頭,她噗嗤一聲笑了。
「怎麼辦,有點想抱抱你。」她頗有些苦惱地說。
14
那天之后,我再給黎新如打電話,也一直是關機。
想到軍隊的制度,我表示理解。
但是又過了三四個月,我突然接到了她的電話。
「我現在就在 D 市,離你很近的!我們明天就要走了,你來送我嗎?」
然后我就去了。
黎新如是那天凌晨四點離開的,她穿好了維和部隊的海軍制服,裁剪合身,襯得她挺拔而沉穩。
讓我又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在陸淮的辦公室。那時我對她的印象是,膽小而柔弱的,像菟絲花。
現在我才發現,原來她可以是花,可以是挺拔向上的白楊樹,也可以是野草。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我去送她,天還沒亮,天亮前的夜霧很大,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我們走得十分小心。
順著海濱小城下行的公路,我們走到了碼頭,停在碼頭的船很大,那天來送行的人很多,我已經不記得我是怎麼和黎新如說再見的了。
只記得當時我就想,她未來的旅途一定不會平凡。
如果讓我來譜寫一部有關她傳奇史詩般一生的傳記,我想,那會是一部有關自由,智慧,勇氣,忠誠與愛的贊歌。
我知道,她希望世界和平。
巨大的輪船逐漸遠去,慢慢隱沒進了大霧里。
找到的時候,我看見甲板上出現一個人影,雖然看不清臉,但我知道是她。
紅黃鮮艷的旗幟在大霧里格外耀眼,散發出來的光芒刺破了一切混沌,來到了我眼前。
她拿著旗,上舉,平舉,打開,再放下。
我的眼眶有些酸澀,用力捂著臉不讓眼淚落下來。
我知道,這在海軍旗語里,代表著——
祝——你——平——安。
15
我的公司在 N 城越做越好,現在每個月的進項已經超過我在陸氏干了這麼多年掙到的所有錢了。
在今年,公司年度企劃書又多了一條——「公益項目:希望之花開遍世界」。
希望之花,那是如今已經初具成效,在我國各地動工的希望小學。
我希望有一天我更有能力,它能建在全世界。
我想,我們都在努力完成自己的夢想。
時光荏苒,眨眼就是三年。
這三年陸氏給我打過無數電話,直到某天他們在《時代》雜志上看見我的名字,才知道我如今到達了一個什麼樣的高度。
陸氏曾經因為我,在無數個險象環生的困境里絕處逢生,而如今也同樣因為沒有我,茍延殘喘都不能如愿。
陸淮打電話求我,那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低下高貴的頭顱。
他終于不再做著我喜歡他的幻夢,而是切實地搬出了我最在乎的東西——陸父于我的恩情。
可惜了,那只是我曾經在乎的。
在他將我辭退的那一天,我和陸家就已經徹底一刀兩斷了,那天我給陸淮提醒,已經是我最后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