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這邊以后不怎麼愛交朋友,也不怎麼跟人說話,但每次阿姨跟我聊天的時候我都會耐心地聽著,認真地回應。
我覺得,亞超這一方二十平米的小地方,是唯一讓我覺得像在國內,像在家里的地方。
10
深秋的時候,氣溫驟升驟降的,我沒扛住,病倒了。
渾身酸軟,頭暈腦漲,我在毛衣外面又裹了層毯子,還是覺得冷。
但家里的大米所剩無幾了,還是決定裹個圍巾去亞超。
書包里塞了滿滿一包蔬菜和調料,我結好賬,把圍巾一甩,雙手抱起那袋 20 斤的大米就往外走。
老板娘叫起來:「干哈干哈,你自個兒來的?咋沒叫個男同學陪你?」
我嘴埋在圍巾里,說話甕聲甕氣:「我一個人提得動。」
「你這閨女,」老板娘趕緊把大米從我懷里搶下來,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看你腦門燙的,逞什麼強呢?一會店里員工下班了,我叫他順便開車給你送貨。」
「不用,」我還要掙扎,「不麻煩了。」
老板娘不由分說把我按在椅子里:「麻煩啥啊,你咋跟我店里之前做工的那個小伙子似的。」
老板娘跟我提過好幾次,說感覺我很像她以前的一個中國店員。
我吸吸鼻子:「您怎麼老說我像男生,我長得這麼草率嗎?」
「不是說模樣啊閨女,」老板娘笑起來,「是說感覺,氣場,氣場你懂吧?」
我搖搖頭:「啥氣場啊?」
「那男孩兒當初來我這兒說要做工,我看他長得白白凈凈的還挺瘦,也不像個能吃苦的,」老板娘被我一接話,打開了話匣子,「沒想到他干起活兒來特別拼命,搬貨擺貨都利索,啥活兒都咬著牙自己干。
」
「我說過他好幾次,讓他干不動了就歇會兒,店里又不是只有他一個員工。他也不愛吭聲,跟你似的,脾氣倔著呢。」老板娘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后來有一次他搬貨的時候摔在了路邊,我才知道他眼睛有點問題,光線一強就看不清東西。」
我聽到這句話雙手猛地一抖,差點把貨架上的蠔油掄到地上:「眼睛有問題?」
「是啊,」老板娘說,「那孩子不愛說話,他家里情況我也不大清楚。但是據說他這眼睛,是被他姐姐給弄壞的。」
我微微舒了一口氣。不是夏帆,我自小和他一起長大,自然知道他沒有姐姐。
更何況,夏帆怎麼可能去亞超打工呢。他家富得流油,生意做得熱火朝天,甚至把業務發展到了北歐。再然后,夏叔叔就把夏帆接到了瑞典。
夏帆從小舉手投足之間都是一身富家子弟的貴氣,哪怕在學校都穿著一模一樣的校服,也能打人群里一眼就看出這小子氣度不凡。
而且這人向來懶散,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他能吃苦,會搬貨?不可能,就算給我看了監控視頻,我可能都會回一句,不信謠不傳謠。
沒了閑聊的興致,我趁老板娘起身招待別的顧客的工夫,給她留了張寫著宿舍地址的紙條,又在收銀臺壓了一張錢,轉身便出了門。
鼻子堵得發暈,兩腿發軟,秋天的寒風凜冽,裹著刀一樣往我衣領里灌。
離宿舍不過幾百米的時候,豆大的雨點忽然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
……北歐的天氣,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
我嘆了口氣,把外套的帽子兜在頭上,抬腿就往宿舍樓跑。跑了沒兩步,就覺得腳步虛浮,眼前發黑,身子就軟趴趴地摔進了雨里。
再睜眼的時候,感覺周身一股熟悉的氣息,我半夢半醒間,覺得好像趴在誰的背上。
身下的人有些瘦削,硌得我肋骨生疼,我抬眼看了看,覺得后腦勺有點眼熟:「夏帆?」
后腦勺腳步頓了頓,沒吭聲。
可是怎麼可能呢,他本應在七千多公里以外的中國,陪著他那位漂亮的金發姑娘。
我掙扎了一下:「你放我下來,我不要你管。」
前面那人扶著我的手緊了緊:「不放。」
我一聽這聲音就開始鼻子發酸眼眶發熱,夏帆就知道欺負我。
我氣壞了,一口就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嘶——」他在那一瞬間一抖,但還是沒松手,沒好氣地說,「別費勁了,這次肯定不放手。」
生病的時候最是脆弱,我委屈起來,眼淚滴在那人的背上,洇濕了一小塊:「夏帆你是不是有病?我好不容易快忘了你了,你干什麼又來招我?」
他嘆了口氣,還是惜字如金:「不許忘。」
……他指定是有點毛病。
11
從沙發上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已是黃昏,大雨依然下著,客廳里沒開燈,我被裹得像一頭熊。
周圍安安靜靜的,如果不是發梢上還留著濕漉漉的水痕,我差點以為剛剛只是做了個夢。
抬眼掃了掃,發現窗前角落里支棱著個落寞的人影,逆著白日里殘留的天光,暗得看不清臉。
人影見我動了,喉結滾了滾,啞著嗓子問了句:「好點沒?」
我沒搭理他。
他這才走到近處來,被雨淋濕的頭發還沒干透,應該是被手指胡亂抓過幾下,翹了幾根在頭上。
夏帆伸手遞過來一個冒著熱氣的杯子:「把這個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