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會種地,分得清不同種子的作物,我會繡花織布做毛衣,你貼身穿的那件毛衣,是我一根線一根線勾的,我還會做一手好菜,未出嫁時,我是大家公認,最能干的姑娘,可夫妻五十年,你只看見了我不懂你的浪漫。」
我很久沒有寫過字了,有些字甚至是翻閱字典才寫出來的。
那邊一直沒有回復,或許是還沒有睡醒,我起身,洗了一個蘋果,從昨晚上到現在,我還沒有吃過東西。
吃完蘋果我已經沒有力氣了,躺回床上睡覺。
我做了一場夢,夢見結婚那天,我穿著紅外套,胸口別著一朵紅花,陳鶴年挑開蓋頭,眉目俊朗,面前這便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丈夫,他的名字好聽,長得也好看。
我又夢見那年夏天的麥田,他站在路邊,讓我別動,說要為我畫一幅畫。
夏季蟬鳴格外響亮,我以為,他是喜歡過我的,像我喜歡他那樣。
這一覺睡了很久,直到砸門聲將我吵醒,陳鶴年闖了進來,我睜眼,便看見他守在我的床邊,「青青,你沒事吧。」
他渾濁的眼睛紅紅,似乎是哭過,看我們的目光滿是擔憂。
我很少這樣給他發消息,敲門無法回應,電話又打不通,他以為我想不開。
其實是手機最近沒有聲,我找不到問題所在,也沒人幫我看看,于是便一直是靜音狀態。
我閉上眼,不欲再看他一眼,我已經老了,若是年輕的時候,我必然像為了女兒學費那樣,提著菜刀和他拼個你死我活。
可如今我不敢,若是他死了,我就沒有家了。
但是女人生來就是沒有家的,出嫁時,我媽在門口潑了一瓢水,意味著,這是娘家潑出去的水。
他們都說我嫁得好,說陳鶴年是大學生,說他性子軟,家里全聽我的,后來他出了書,他們又夸我,嫁的男人有本事。
可其中苦楚,無人可知。
他們說,每個人都是這樣過來的。
他坐在我的床邊,眼中關切不似作假。
婚后多年,我們相處總是針鋒相對,可這樣的日子,我們竟也過了五十年。
「你說你不愛我,卻與我生了兩個孩子,陳鶴年,為什麼你總是記不住我的一點好,我在你的心里,是這樣不堪嗎?」
我輕聲問道,他低著頭,沒有說話,嘴唇囁嚅兩下。
「嫣嫣沒有孩子,又無家人,死了丈夫,一個人孤孤單單,她和我一樣,活不了多長的,青青,你可憐可憐她,讓她留下吧。」
我看著面前的人,心里卻只有恨。
「青青,你可憐可憐我吧,我也要死了,我就想,死之前和嫣嫣待在一起。」
陳鶴年身體一直不好,大大小小都是病,醫生說他大概只能活兩年,可醫生還說,若是養好身體,活到八十歲也是有可能的。
我后來一直給他調養身體,他身體這才比起之前好了很多,上次做手術才能撐過來。
我看著他,忽然有些想知道,他住院期間,我無助在人來人往的醫院,為他上下奔波,忍著惡心為他清理他的排泄物時,他會心疼我疲憊的面容,凌亂的發嗎?
他在手術臺上九死一生,是心疼跪在走廊外祈求上天垂憐的妻子,還是盤算著自己大限將至,想在死前與少年白月光相守。
可我終究沒有問,我只搖頭。
「不可能,我當了你一輩子枕邊人,也當了你一輩子仇人,可我不想老的時候,還要被外人當笑話。
」
他看著我,「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小氣。」
07
我從鄰居口中得知,沈嫣曾是芭蕾舞演員,如今老了,還在視頻軟件分享自己的日常,是網上很火的優雅網紅奶奶。
視頻里,她總是全妝,頭發梳得齊整,穿得時髦,優雅地挺著脊背,穿著小高跟分享自己維持身材多年的秘訣。
她講話總是細聲細氣的,說女人即便是老了也要優雅,不少網友羨慕她生活狀態。
旁邊的人揶揄我,「也難怪你家老頭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
相比較她,我是個黯淡,矮小的老太太,穿的衣服,也總是和其他老太太沒有區別的,最大的樂趣就是和其他老太太去搶商場打折的商品。
或許陳鶴年覺得,沈嫣這樣的,才是他妻子的理想模樣。
他想和白月光長相廝守,想痛痛快快的,但哪有這種好事,他最要體面,如今我便要踩碎他的體面。
第二天我接受了一家新聞的采訪,那個小伙子架著相機來找我好幾次了,上次的事情也是被他意外拍到的,原以為只是一場簡單的原配打小三,可里面卻涉及到了文壇大佬陳鶴年。
我看得出他眼中的不懷好意和野心,可還是接受了他的采訪,將我與陳鶴年的故事娓娓道來。
嫁給他時,我才十五歲,我說起這些年的辛苦,為他生兒育女,說起曾經的生活,說起他的冷漠。
就像他出院的那場雨,而這樣的雨,我淋了五十年,不會死人,卻潮濕黏膩。
這個采訪發出去,熱度空前絕后的高,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寫的,網上的人抨擊陳鶴年和沈嫣,連帶著將我的兒女也罵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