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在黑漆漆的屋子,點一盞油燈,地上是散落的廢稿紙,那時他郁郁不得志,在一次又一次退稿中否決自己。
那時的陳鶴年,因家境窮苦和愛的女人分開,被迫和一個不愛的女人結婚。
我家需要二百塊錢的彩禮,而他家需要一個會種地的媳婦。
娶我時,他媽對他說,我是這最能干的姑娘,我力氣大,可以做很多男人干的活。
那時我分不清什麼是愛,我只知道,嫁給了陳鶴年,便是要和他過一輩子的。
03
家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忽地不知道該干什麼,以前,我要洗一大家子人的衣服,要去地干活,每天從早到晚地忙碌。
后來要照顧陳鶴年,給他熬藥,給他準備營養的飯菜,可是他走了,兒女也不在,不需要干那麼多活,也玩不來他們給我買的智能手機。
我想學,可兒女在這時對我又很不耐煩,陳鶴年也不愿意教我,他學會玩手機后,便從早到晚地捧著手機。
我常躲在窗后偷看那一方小小的院子。
我看見,陳鶴年和沈嫣靠得極近,他耐心地教著對面的女人如何操作手機,臉上不見一點不耐。
陳鶴年說我笨,教也是浪費時間,所以他從來不教。
我忽然想起,陳鶴年住院的這段時間。
他這一病在醫院住了兩個多月,中途一度下達病危通知書,我忙前忙后跑上跑下,甚至跪在地上祈求醫生能護他平安。
后來情況好轉,他不能動彈,就連去方便,也是我攙扶著去。
他常尿失禁,卻又自詡是個體面的文化人,第一次碰見這種情況,他捂著臉在被子里哭了許久。
我不厭其煩去給他換床單換褲子,甚至不忍責備一句。
他是病人,我不該和病人計較。
可我也會累,如今的醫院都是電子辦理手續,光找人簽字,便要跑好幾層樓。
我有些不懂光屏上這些繁瑣的流程,每次問那些工作人員,都會收獲他們不耐的目光。
「奶奶,后面還有人排隊呢,你不辦手續還有人要辦。」
時代更迭下,我好像被遠遠拋在身后了,可無人帶著我走,我的孩子不愿,我的丈夫也不愿。
他們只說,「你又不懂。」
這句話幾乎涵蓋了我整個生命,我沒有文化,只堪堪認識些字,他們總是有很多話說,卻從不和我說。
因為,我又不懂。
我的確不懂,我不懂他們自詡文化人,卻來破壞我的家庭,我不懂,明明是我受了委屈,卻要被指責無理取鬧。
女兒來看我時,勸我道:「媽,你和爸吵也吵了這麼多年了,你這脾氣也沒幾個人受得了,醫生說爸身體快不行了,你就讓讓他唄,他就這一個心愿了。」
我抬手,一巴掌甩在女兒臉上,女兒驚叫起來,「媽,你打我干什麼,難怪爸受不了你,換我我也受不了,真是沒理也要說三分。」
我看著她,眼睛已經紅了,「我為什麼和你爸吵?你爸當年覺得你是女娃不要你讀書,你的學費是我和你爸打起來才拿到手的,你問我為什麼總和你爸吵,你說為什麼,是我喜歡吵架嗎?是我非要吵兩句心里才痛快嗎?」
她捂著臉,甩門出去,「這麼多年的事情總翻來覆去講煩不煩啊。」
陳鶴年和沈嫣去參加了老年人舞團,我有時賣菜回來,會看見他們摟著腰跳舞,周邊是與他們差不多歲數的人。
第三次撞見他們時,終究是沒忍住沖上去甩了他一巴掌。
我流著眼淚,哭訴著他的狠心,將兩人罵得狗血淋頭,他們不曾見過這些鄉下人的污言穢語,只漲紅著臉,讓我不要胡說。
他一生都要體面,可在這一刻被我攪得稀碎,場面一片混亂。
我大罵沈嫣是個不要臉的老三,大罵陳鶴年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他低著頭,將我拽起,語氣不耐。
「你總是這樣子讓人討厭,若非你是我的妻,我真是一輩子也不想和你這種人說一句話。」
我安靜下來,擦拭眼角的淚,蹲下身撿起地上散落的蘋果,蘋果是街上打折的,已經不那麼新鮮了。
陳鶴年并不喜歡超市打折的菜,說我摳門到家,就知道買些廉價貨。
可他忘了,嫁給他那年,家里的每一樣菜,都是從我的指縫流出來的。
04
這件事情被人發到了網上,在最近很火的短視頻火了起來。
標題是,作家陳鶴年老年再見初戀,原配妻子大鬧現場。
我也刷到了,底下評論很多,有知情者爆料當年往事,文學系大才子和藝術系系花當年的糾葛,年少愛戀抵不過現實,卻在五十年后再次相愛。
評論說,第一眼喜歡的人,不管多久,再見還是會喜歡上。
也有人說我宛如潑婦一樣,也難怪這麼多年,還是沒能叫丈夫喜歡上自己。
我第一眼見到陳鶴年的時候,就喜歡上了他,他高大俊朗,哪怕他看我的目光總是淡淡的。
在我少女時期,尚且不知道什麼是喜歡的時候,我希望他如我喜歡他一樣喜歡我。
可我到底是錯了,五十年了,他這樣討厭我,甚至連一句話也不想和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