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早要脫下這副偽裝。
她會害怕嗎,還是會厭惡。景星河沒有繼續問下去。
9.
如他計劃中。師姐發現他,已在背后窺視著。
景星河側目偷看一眼,便轉過身,拿起書攤新上的話本。
“怎麼是這個名字?”他皺眉,問老板,“原名是千秋星河。”
“那種書名沒有銷路,客人哪會看上?”
他認真看了個大概,文中刪減了女主人公抱著西瓜在閨房的詭異行跡。
這是精髓。
景星河眉間含著怒氣,果然,不一步步盯住,總會有疏漏。
蘭陵小生。他的筆名之一。沒有收入,只是單純寫故事,自費出話本。
他原先想借著化用故事,娓娓表達情愫,讓師姐見到自己露出真容時不必驚慌。
這下,能不能認出都是個問題。
他悄然留下封口費,道:“若是有位姑娘來問你話,便說我想買此書,你卻不愿賣。”
“客人,哪位姑娘?”
景星河道:“衣著艷麗,面若桃花,攜著一傘,傘上有紅色掛穗。”
景星河走入成衣店內挑選新衣,如書中所寫的男主人公一般露出真容。
他端正儀容儀表,提著在瓜農處買的西瓜,坐在約定的位置上,等候也許會來的人。
話本是他親手寫的結尾,亦是心中最私密的期望。
師姐會認出他嗎。
如果她不愿再看見他。
景星河走神般望著杯中的茶葉,懸浮又墜落。他會繼續等待。
而胸口的疼痛加劇,蠱蟲惡毒地啃食他,以作懲罰。
直到華燈高照,對面座位空無一人。
景星河從座位上起身,茶已經涼如夜色。
窗外一陣風聲,他用指尖夾住一枚暗器,紙條寫道:
上官千秋,卒。
10.
自七歲起,義父將蠱植入他身體內,日夜用血肉滋養,一旦忤逆,痛不欲生。
景星河癱軟在大殿上,義父的鞋子離他不過幾尺。那蠱蟲在體內發瘋般狂竄,幾乎要殺死他,但又吊著一口氣。
義父說:“逆子,還不認錯?”
“我有何罪。”景星河吐出喉中的血,盯著那白衣男人,眼神冰冷。
義父撫掌大笑:“好呀,景星河。翅膀硬了。”
他取出一壺白瓷,道:“你心上人這骨灰,我猜想著算不算紀念?”
景星河面色一白。
眼前摔下透骨傘,傘末端有一掛穗,義父蹲下身,冷聲道:“她對你可謂癡心一片,在我那烈火中焚燒,居然拼死也要拋出這物件,這穗子,可是絲毫不損。”
“你好好服從命令,等我心情好,便把這遺物一一還你。”
“……是。”
景星河垂著眼眸,掩住眼底的殺意。
那蠱蟲知覺他的念頭,讓他的頭往下重重磕了幾磕。
“心再不誠,”義父道,“這骨灰我便拿去喂豬。”
義父蹲下身,說:“你也知道,那只貓我是怎麼殺死的,人不也一樣,輕輕一捏就沒有。”
“記住,你是景星河,不是什麼可笑的玉面郎君。”
11.
透骨傘握在掌心,亦如師姐的手一般冷。
日日想念的人,偏偏很少夢見。
景星河昨日夢到她,撐著傘與她并步而行,走在初見的道上。
寒雨飄在臉上。
“師姐。”他小聲道,不敢驚擾,“你冷嗎?”
“不冷。”師姐將他的手握住,卻如白瓷一般冰涼,她笑道,“景星河,你什麼時候接我回去?”
師姐的手化作一捧骨灰,從他指縫間流落。
天地間,只剩他一個人。
12.
尋魂器沒有反應。
景星河再次把透骨傘放入其中。
一如前面的無數次,尋魂器如死物一般。
他摸著傘柄,不發一語。
13.
萬重山近在咫尺。
景星河御劍穿過云霧,落在綠色原野上。
臨行前。
義父說:“好好折磨那易狗,說不定我心情好,便把這骨灰盒子給你。那時,你可以尋片好地方埋了,祈求她來世能順利平安。而不是變成豬糠。”
“對了,你順便把那幾個廢物處理了。尤其是那個倒數的,叫什麼盛吉祥。”他溫和地笑著,說,“我不想臟我的手。”
易陽修為大增。
景星河勉強和他周旋,而那傳言中的廢物盛吉祥,倒是奇跡般拿到了碧百兔。
“景星河。”
師姐的聲音似乎從背后傳來。他一愣神,心亂了一分,便露了缺口。易陽的劍風兇狠,沖近身來,用了十一分功力刺到他身上。
景星河用盡最后氣力,往易陽胸膛一擊,順勢摔下萬重峰。
他望著碧藍的天,忽然松了一口氣。
結束了。
體內的蠱蟲在瘋狂扭動掙扎,看來,它怕極了死亡。
景星河面露嘲諷,任由身體往下墜落。
他全身好痛好痛。
比蠱蟲發作時痛了千萬倍。
怎麼還有意識呢。
景星河覺察到血液在不斷流失,耳邊一片死寂。
醒來時,如同做夢一般。
他摸著基本痊愈的傷口,蠱蟲已經不在體內。
景星河站起身,發覺自己全身赤裸,胯下原先耷拉的樹葉形同虛設。
附近睡了一人一兔,盛吉祥毫無戒備地呼呼大睡,那碧百兔親昵地靠在她的臉邊。
“……”
他尋來衣服穿好,拿來殘劍,橫在盛吉祥的脖子上。
盛吉祥恍惚地睜眼望他。
景星河遲疑了一瞬,問:“你是誰?”
是不是錯覺。他忽然想起師姐早晨迷糊的睡眼。
“屬下盛吉祥。”
“屬下很善良,救了義子應該有重賞。”
那眼神,少了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