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狼,就咬斷他們的喉嚨。”
31.
證人進了京。
我們將他秘密轉移到了藺昱那里。
因為蔣賦被藺晨盯得太緊,已然分身乏術。
或許是因為終于發現蔣賦早在多年之前就知道了她母親貪墨的事情,開始亂了陣腳。
蔣賦當年不僅知道,還告訴了我母妃,若我母妃再活得久一些,說不定能更快和那時候還年少的小將軍收集齊證據。
阿云赫這邊卻出了點意外,
草原方面,勒達傳信道發現阿云赫兄弟似乎蠢蠢欲動,戰爭可能一觸即發,緊急時刻讓阿云赫速速回去。
“我會來娶你。”
阿云赫縱馬離開前又用拇指點下我額頭,“天神保佑我的新娘。”
32.
兩方局勢愈發緊張了,蔣賦卻在此時病倒。
猝不及防。
我守在他床前的時候,心里非常空蕩,甚至恐懼。
是的,我不是沒有面對過病人的人,但我顯然并不善于面對他們。
大夫說他身體狀況太差,需要很長很長時間的休養,或許能勉強度日。
我張了張嘴,緩了很久才終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話,“再、再開些藥呢?再……幫幫他……”
大夫搖搖頭走了。
太突然了,
明明前不久,他還身體健朗,給我帶山楂糕,問我要不要去江南。
我把臉埋進手心,擋住眼淚。
像笑話一樣,
人命就像笑話一樣。
太可笑了,
太可怕了。
該死的人死不掉,好透頂的人某一日就躺在床上靠人參吊命。
“殿下……”
我湊近聽他說話,
“去江南,看看花吧。”
蔣賦嘆口氣,目光溫柔悠長,“你母親,很喜歡花兒的。”
“……知道了。”
33.
朝中計劃順利,藺昱幾乎是壓倒性的勝利,順利的出乎意料。
“父皇總是掌棋人。”藺昱笑著搖頭道,“安和,不是你選中我,是父皇,選中了你我。”
我有點累了。
這條路,怎麼好像又變成我一個人在走。
好累啊。
34.
阿云赫,失聯了。
35.
我把緞雀留下照顧蔣賦,只身一人來到勒達說的戰場。
遍地尸體,
沒有阿云赫。
謝天謝地。
36.
勒達說,以阿云赫的能力,很大可能只是失散,以前也遇到過這種情況,他需要帶親信去尋找阿云赫那一支小隊。
不過比起這個,此時軍隊里不好的聲音漸起,有一部分人認為阿云赫拋棄了他們,軍心搖晃,這才是更棘手的部分。
畢竟這場物資短缺的戰爭,實在艱難。
“公主,或許他們能聽進去公主的話。”勒達信中如此寫道。
怎麼會呢?
我攥緊刀柄,擦干眼淚。
中原的公主,得不到草原的認可。
我得,用另一個身份。
37.
夜里,我的手指已經不能回彎,眼睛干澀酸疼,渾身如同凍脆了的玉片,恍惚覺得牙齒也在打顫。
阿云赫的刀拖在身后,刀柄上的鈴鐺一晃、一晃地響,就像阿云赫在叫我:公主。
夜里一絲光亮也沒,寒風陣陣,我的頭發散亂,鼻腔辛辣灼熱,口中滿是血腥味。
阿云赫,我怕。
我吼了一聲,仿佛又從這聲中生出些許力氣,支撐著我繼續走。
腿像澆筑了酸疼銀水,又僵又疼又重又累,我麻木地重復前進的動作。
阿云赫,我怕。
有鳥飛過,驚起一片小雀兒。
樹葉窸窣地響,荒山野嶺沒有人家,沒有燈火。
上次這種時候,還是我小時候貪玩,跑出去,遇見小阿云赫的那一次。
可是那一次有月光,有阿云赫。
我本來以為自己的眼淚快流干了,直到此時熱流劃過我的臉頰。
阿云赫,我怕。
你是草原的旗,是我的月亮。
我想去草原,我熱愛自由,
我想,我熱愛你。
我在長夜污泥里走了九年,以為碰著了自己的月亮,可我只是貪心這麼一回,就又走進了這長長長長的黑夜里來。
夜色彌漫里,沒有我的月亮。
“阿云赫,”
我覺得自己許是有些混沌了,明明知道他不在這,竟又同他的刀訴苦,
“我拿不動你的刀。”
風吹過,鈴鐺碰撞,發出響聲,
像是小狼在應和。
我拽著刀,一步也不敢停,任由自己無能地掉眼淚。
“阿云赫,怎麼你的刀也哄我……”
寒風凜冽里,我的月亮不說話。
阿云赫,我不怕了。
38.
終于見到火光的時候,我幾近虛脫,神思恍惚,癱倒在地上。
勒達帶人沖過來,扶起我,“公主——”
“刀在,阿云赫就在,”我艱難提聲,“我還在,草原還在。再讓我聽到逃兵言論,直接割了腦袋,祭我夫君的刀!”
“公主,你是中原人……”有人面色不忿。
“勒達!”
勒達立刻抽出刀,架在那人脖子上,那人立刻閉上了嘴。
“這場仗,我夫君在,就是他打,我夫君不在,就是我打。你們若怕,我便提刀去,我雖為女子,亦知戰場兇險,便讓他們先割斷我的喉嚨!”
“你們的神明是阿羅神,”我忍住喉間酸澀腥甜,輕聲道,“但我的神明,是阿云赫。”
“我們身后是草原,我們退無可退。”
片刻靜寂,
“大夫人!”
勒達率先扶肩行禮。
“大夫人——”
39.
朝堂之上,藺昱計劃順利,藺晨被問責下獄。
而我這邊形勢依然嚴峻,勒達一去不復返,我們艱難抵抗。
戰爭是可怕又踏實的、充滿希望又無望的。
我幾乎心力交瘁,
直到某日,部下傳報,一支小隊,突襲敵方主營。
突襲成功。
隊伍首領蒙面,但手腕扎著一條特別的碧色絲巾。
碧云紗,顏色千年不改,是九年前送至涼國皇室的貢品。
屬于十七公主——藺筠。
40.
我再見到阿云赫,是十天后。
他縱馬沖進營地,我披著狐裘,站在門口。
“公主!”
阿云赫眉邊多了一處新的刀疤,渾身浴血,跳下馬,跑到我身邊,一把扣住我的腰,將我擁入懷中。
“別害怕。”
我以為他會向我傾訴思念,或者抓緊時間商議計劃,
但他只是哄我,“別害怕。”
我摟住他脖子,把眼淚埋進他肩膀。
“害怕……”我哽咽道。
阿云赫只是拍著我的背,“我在,我在,公主,阿云赫在。”
“公主,”
他聲音放輕,
“我永遠在。”
41.
阿云赫和藺昱達成一致,藺昱會在朝中斡旋,爭取草原減賦減貢,而阿云赫代表勒族,支持藺昱。
同時,把緞雀還給他。
我知道這個條件的時候笑了一聲,問緞雀愿不愿意回去,她只是沉默。
“去回絕他,就說緞雀不愿意。”
我怎麼可能會把這麼一張好牌還給你呢?皇兄。我才不需要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要這只雀兒的主人,聽我的哨聲。
42.
蔣賦不能再上戰場了,我把他送去了江南休養。
“替我母親看看江南吧。”我如是道。
蔣賦應了。
我把母親生前的衣物交給他,拜托他將她也帶去安葬。
蔣賦還是點頭。
少年總做癡情人,
半生離亂,
江南有新墳。
43.
第二年春天,我成了草原上的新娘。
“阿云赫,”我笑著叫他,“我叫藺安和,這次別認錯了。
”
他低頭看我,眸光很亮,眼底微紅,幾次想說話,還是停住,
最后輕聲道,
“認得了,安和,不會認錯公主了。”
“我和草原,永遠都屬于公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