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險些從我喉間劃過的,是刀刃。
溫衡這個級別的殺手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他是故意為之。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打算要殺我,而且……
溫衡跌倒在地,對上他含笑的目光,我隱約明白。
他來時便打定主意,要死在我手里吧。
我走去溫衡身邊,蹲下,早已看淡生死的我,此刻卻慌亂得不得了。
我甚至用手去堵他胸口的血,卻怎麼也堵不住。
「溫衡……」
一開口,才發現嗓音嘶啞得厲害。
他笑,緩緩握住我的手,
「記得……我之前說的嗎,坐過站了,再坐一輛回程的車不就行了。」
「人生亦是。」
可是,他明知道,很多時候,根本就沒有回程的車。
更多時候,金盆無法洗手,浪子也根本無法回頭。
不是什麼事都可以重新來過的。
不然的話,我們也不必非要爭個你死我活。
溫衡太聰明,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我們之間橫亙了太多,跨不過去,也沒辦法回頭。
可是。
他是希望我的人生是能回頭的。
可是,聰明人原來也堪不透,他如果死了,我的人生更沒辦法回頭了。
我身子抑制不住地顫抖著,我能感覺到,他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我顫抖著想要打電話叫救護車。
卻被他攔下。
他笑,臉色白得幾近透明。
「你知道的,沒用了……」
他用手替我擦淚,動作卻很艱難,「看過那麼多……生死,還這麼慌……」
是啊。
我是一名殺手,一名職業殺手。我雙手沾滿鮮血,我見慣了生死離別。
可當溫衡真的要死在我面前,我還是慌亂得像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
我會不停地落淚,會慌亂地用手去堵他傷口的血,會急匆匆地撥打 120……
可是。
溫衡還是走了。
他最后只留給我一句話,他說。
「小九,其實我很慶幸,那個被折磨被囚禁的人,不是你。」
這句話說完,他緩緩抬起手,似乎想要撫上我的臉,可手頓在半空,終究還是重重落下。
溫衡走了。
是我殺了他。
我跪坐在地,怔怔地看著他,目光在他臉上緩緩描摹。
看他的眉眼,看他的輪廓。
我這半生,是冰冷的,是灰色的。
細數這半生,溫情的時刻少之又少,如今林林總總回想起來,竟只能想到幾個畫面。
比如幼時柚柚抱住我,用稚嫩的肩膀替我擋雨,軟糯糯的聲音告訴我姐姐別怕。
比如幼時初見溫衡,我驚嘆于他的美貌,不小心摔倒后被他扶起。
明明也是個小小的人啊,卻成熟得仿佛一個大人。
他走過來將我拽起,細心地替我清理了傷口,最后卻又冷冰冰地吐槽,「笨死了,真麻煩。」
又比如,冽看向我時溫柔慈愛的目光,比如那晚我離開精神病院時,師父愧疚與不舍交織的晦暗目光……
還比如。
夜里將我圈在懷中的溫衡,帶著一身猙獰傷痕靜靜地看著我的溫衡,那個跳入水中將我救起的溫衡。
那個在臨死前握著我的手,告訴我幸好承受那些磨難的是他不是我的溫衡。
我攥住他的手,尚有余溫。
可是溫衡,你不知道的是,你走以后,我真的沒辦法回頭了。
尾聲
我去找了老大。
單槍匹馬。
我將他堵在房間里,他笑著看我,目露嘉獎,「不錯,很出乎我意料。」
他拍拍我的肩,「肆哪里都好,就是太重感情了,做我們這一行的,感情是最致命的弱點,即便你這次不動手,他也早晚會死在一個情字上。
」
我沒應聲,勉強勾了勾唇角。
老大很強,特別強。
傳聞,他的身手特別好,好到沒有人能夠近他身后傷害他,他的防范意識也很強,才能高坐這個位置這麼多年。
「老大。」我出聲叫他。
他似乎心情不錯,應了一聲,低頭看我,「怎麼了?」
「你知道什麼樣的殺手最可怕嗎?」
他愣了一下,「沒有感情的殺手。」
「不對。」
我緩緩搖頭,「是有過感情,感受過溫暖,最后又失去了全部的殺手。」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我從懷中掏出匕首,飛快地刺向了老大——
可是。
還是慢了。
老大的速度,遠比溫衡還要快。
一聲槍響,在我匕首刺向他的前一刻。
可是他也有預判錯誤的時候,他以為我會躲,可我沒有。
我是抱著必死的決心過來的。
我生生受了他一槍,并撲過去將匕首刺入他胸口。
槍聲再度響起。
一聲,兩聲。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中了幾個子彈。
原來……中彈這麼疼啊。
那溫衡走的時候,也會很疼嗎?
槍聲落,我應聲倒地。
從我的角度,剛好能夠看見窗外的藍天,今天的天空很美。
印象中,似乎很久沒有看過天了。
似乎上一次靜靜地看著天空,還是小時候,那時的我和溫衡一起在草坪上。
我躺著,他站著。
他特殊,他清高,最后還是被我拽著一同躺下,沾了滿身的碎草屑。
那時的天空和今天很像,蔚藍而純粹,白云朵朵作點綴。
我眼前開始模糊,天空也看不清了。
可我卻仿佛看見了另一副畫面。
幼時的兩個小孩子躺在草坪上,藍天,白云,綠草坪,空氣中滿是青草氣息與偶爾隨風吹來的花香。
畫面漸漸變幻,十三歲那年的溫衡已成了溫潤好看的少年,著一身黑衫,光彩炫目。
再后來……
畫面又變成了那一晚。
昏暗燈光下,他擁著我,眉眼好看的不像話。
我緩緩閉上眼,忽然想起那晚他說的話。
和有情人做快樂事,不問是緣是劫……
(全文完)
來源:知乎 作者:張若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