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奶牛任憑叱罵,紋絲不動。
奶奶是拿我來拿捏它。
現在我已經見到了它,也能獨立生活了。
它現在就像心愿殘念已了一般,只是站著,緩慢的反芻。
土腥味一陣一陣涌來,爸爸見狀又開始吐了。
「媽,我就說你這弄的什麼啊,這什麼玩意兒。我一想到我吃的那些,我就想吐......嘔。」
奶奶手上的佛珠一顆顆爆裂。
她轉頭喊弟弟:「去叫張屠夫,趕緊殺了。現在殺了還能賣些錢!」
弟弟不甘心叫道:「殺了?這麼多奶白賺的錢,殺了以后我怎麼辦?我拿什麼買房子!」
就在這時,我同事走上前去,開口將奶牛買下來,出口就是一個高于行情的數字。
奶奶根本沒多想,巴不得立刻甩開這個燙手山芋。
弟弟看著那現金,一下沒吭聲。
辛辛苦苦一輩子的奶牛,就這麼被賣了。
交割完后,同事轉頭叫我:「玲玲。」
「玲玲?」奶奶一下轉頭,看著緩緩走過來的我,目光又驚又好奇,漸漸變成難以置信,「你是玲玲?這兩天村里來的那個黃家的表妹就是你?」
她忽然反應過來,一把就要扯開合同:「既然是你買,那這個錢就是我們安家的錢,不作數,不作數!」
弟弟也呆呆看著我,爸爸則眼前一亮,仿佛可以盤算什麼。
我揚手將手里的錢一撒,一把奪過合同:「這合同白紙黑字,你說不作數就不作數?你算什麼?」
奶奶根本沒想到我還能有一天用這個口氣對她說話,揚手就要打我:「混賬東西!你什麼態度?」
我一把握住她手腕,向后一推,她連退了幾步。
我冷笑一聲:「我叫玲玲,但我現在不叫安玲,叫萬小玲。
跟我母親姓。這錢可不算安家的。」
我爸氣得一吹胡子:「你敢?現在奶牛出了這事,得賠多少錢!這些錢必須你出!安玲,你聽見沒有!」
我懶得理他,轉頭看向奶牛:「奶媽媽。」
本來沉默的奶牛停止了反芻,看著我,一步步向我走過來。
它的眼睛好亮,里面瑩潤多情。
而就在這時,奶奶喊弟弟:「安健,你傻著干啥,還不拿東西。」
一邊說,她也撲過來。
就在這時,奶牛加快了步子,它就算瘦骨嶙峋,也畢竟是個龐然大物。
奶奶被撞翻了,炸裂的血奶灑了她一身。
奶牛看也沒看她,一腳踩過她的手,接著是后蹄的第二只手。
那只曾經蹂躪過它無數次的手,現在連同手腕上碎裂的佛珠,盡數成了齏粉。
隨著佛珠的碎裂聲。
咯噔一聲,就像是什麼繩索被扯斷了。
爸爸心有不忿,挪過來想要拉住奶牛,被它一腳踹開了。
弟弟面色一橫,撲上前來,拎著棍子一棍子敲在牛頭上,砰的一聲。
原本堅硬的牛角就像風化的石頭一樣碎掉了。
但牛的腳步并沒有停,弟弟被撞倒了。
牛的蹄子一腳在他身側,下一腳就要落在他頭上。
弟弟臉色大變,一瞬嚇尿了。
但牛的蹄子并沒踩下去,而是停在半空。
與此同時,奶牛低下頭,它的眼睛里,一滴牛眼淚落了下來,砸在了弟弟臉上。
弟弟眼睛驀然睜大,他張大了嘴巴,仿佛看到了什麼可怖的東西,結結巴巴,卻又一句話說不出來。
他最終只喃喃:「竟!竟然……」
29
奶牛終于走到了我身旁,它將臉在我手心蹭了蹭。
我轉身帶著奶牛離開。
將手搭在它佝僂的脊背上,感受這上面歲月的痕跡。
而此刻手機里面傳來居士的消息,我供奉的長明燈突然亮了。
我將它帶回了嫂嫂家的院子,將熬好的米湯倒進碗里捧過去。
反哺有慈烏,跪乳有羔羊。
享用了它這麼多的照顧,我現在回給它的就是這一碗熬好的米湯。
奶白的湯水進了奶牛的嘴。
它一口不剩全部喝完了。
我又回去倒,等端回去,卻發現奶牛已經閉上了眼睛。
不過就是前后一個小時,它現在變成了一具幾乎風干的骷髏。
干癟瘦弱,蒼老。
而它的奶房幾乎完全縮小了。
曾經在它身上的奇跡已隨著它那一口心尖氣和魂魄的散落,全消失了。
死去不過十分鐘的奶牛,卻像是死了已經十年。
身上的皮毛用手一碰,全部散落下來。
里面的骨架是黑色。
我終于明白了為什麼當年奶牛吃了藥沒事。
因為牛其實早就不是牛了,早就死了。
憑著一口氣和體內的魂苦苦撐著。
作為一個母親那樣撐著。
我伸手取下一顆牛牙齒,合在掌心。
最后一絲溫暖的氣息緩緩散開。
可是,這麼溫柔的人,難道就這樣被粗暴利用,無情踐踏。
我好恨!
我伸手摸了那已經磨好的刀。
現在,我已經沒什麼顧忌了。
30
與此同時,我忽然聽見對面院子里傳來了驚呼聲。
「啊!奶奶!爸爸!你們的胸?」
是安健的聲音。
這聲音里面聽不出驚慌,反而帶著驚喜。
我站起來,從后窗看過去,頓時一愣。
院子里還僵躺著的兩個人,此時被炸開的牛乳血淋漓過的胸口都開始不同尋常地劇烈鼓脹起來。
越來越大,甚至乳汁已經打濕了衣衫。
他們竟然……
安健眼睛越來越亮:「謝謝媽,謝謝媽,我就知道,您最疼兒子了。
你不會讓兒子娶不到老婆絕后的。兒子一定不會辜負你的心意,會好好感謝你的哺育之恩。」
他笑著向爸爸和奶奶走去。
「兒子也會感謝爸的。」
「孫子也會感謝奶奶的。」
「這樣,咱們先把今天的奶交出去吧。今天的要是交不出去,會損失很多錢的。」
爸爸和奶奶驚恐叫起來……
奶奶叫道:「不能!不能!」
弟弟最后的聲音遠遠傳來:「放心,等我買了房子,就不擠了。」
我再也忍不住,冷笑起來,扔掉了刀。
這兩個人渣,根本不需要我出手。
作為母親最后的溫柔,它已經幫我做好了一切。
甚至連它自己的復仇,都不想弄臟我的手。
我用力捏緊那顆牛齒。
番外:
回去的路上,同事忽然想到一個傳言。
「聽說,牛眼淚進了眼睛,就能看到鬼,是真的嗎?」
「嗯。」
另一個同事恍然:「難怪,牛眼淚落在安健臉上,他會突然那個反應。不知道他看到什麼了。」
我看著窗外,車輛疾馳而過:「就是一個很淡很溫柔的影子。很年輕的女人,不能說話,一直在努力微笑。」
「啊?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
我生下來的時候,曾經有一滴眼淚落在我手心,我揉在了臉上。
那時候,我看到過那個影子。
我的奶媽媽。
我的無論曾經如何對她,總是溫柔愛著孩子的母親。
笨拙,熱烈,而又死心塌地。
將自己的一切給了我們。
將我們要的一切給了我們。
對不起。
我愛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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