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擠奶,它會格外配合。
一周過去了。
奶奶手里捏著佛珠,表情陰鷙等著奶牛反應,要不是還要靠奶吃飯,她早就將牛賣了。
一般牛的發情季節是六到十月。
但現在用了藥幾天了,還是沒動靜。
奶奶擔心,和我爸嘀咕。
他們說奶牛畢竟已經二十歲了,擠了十多年的奶。
要配種,恐怕很難成功。
他們商量的結果,就是配種時得加大頻率。
在配種那天,我爸打發我去鎮上給他買止疼藥。
去的路上,我還看見鄰村大叔拉著兩頭大公牛。
黑白的皮毛,锃光瓦亮。
我沒多想,因為現在一般牛配種都是人工授精。
公牛自然配種雖然省事,但會影響種公牛的使用年限,還容易讓母牛傳染生殖疾病。
一般都不會用。
15
但是不知道怎麼的,我突然很心慌。
這種心慌讓我整個人腦子亂哄哄。
我沒有繼續去鎮上,而是轉身回家。
還沒到家,就聽見牛叫聲。
我連忙加快了速度,路上狠狠摔了一跤。
膝蓋頓時滲了血。
我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回去。
在院子旁邊的空地上,看到了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情景。
奶牛正被四五個壯漢按著,捆在配種架上。
它的鼻子上都是血。
嘴巴正被一圈繩子捆住。
而在它的身后,是一頭壯碩的公牛。
四周都是看熱鬧的村民。
因為劇烈的掙扎,繩子深深勒緊了奶牛的皮膚,因為摩擦和掙扎,已經被勒出血來。
配種的大叔正大聲喊著,把公牛牽過去。
奶奶喊著周圍人幫忙,沒有一個人動。
我爸腿已經萎縮了,動不了,于是他喊我弟。
奶牛渾身一震,幾乎顫抖著看著我弟弟。
我弟滿臉不耐煩走了過去,奶牛掙扎得更加厲害,眼睛是難以置信的恐懼。
那根本不是牛,那是人的眼睛。
這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
這麼多年的懦弱和恐懼,都在這一刻變成巨大的憤怒。
我撲過去,一頭撞在了我弟身上,然后直接和他扭打了起來。
偷襲占了上風。
但我根本不是弟弟的對手,他一手扣住我的手腕,一個翻身利落將我壓住。
「打我?」他眼底都是戾氣。
我奶奶有些得意的聲音傳來:「看,我就說女娃不行吧。哪里有男孩力氣大?自己找打哩。」
周圍有人勸弟弟。
但聲音更激發了他的暴躁,他揚手就給了我一巴掌,我這一回狠狠咬住他的手,吃痛的他開始瘋狂打我。
「安玲,你狗日的瘋了!老子打不過那些人,還收拾不了你?老子今天打死你!」他的臉扭曲,瘋狂,漸漸和我爸的臉重疊。
同樣都是被奶奶溺愛大的懦弱的蠢人,終究是長成了一個樣子。
一拳一拳,耳朵開始耳鳴,什麼都聽不到了,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一片龐大的陰影走過我。
我失去了意識。
16
我醒來的時候月亮已經起來了。
鄰居幫忙將我抬到了屋檐下。
身上有異樣的觸感。
我睜開眼睛,是弟弟。
他的臉隱匿在陰影里,不安舔了下嘴唇,手收了回去。
「奶媽,媽呢?」我問,聲音沙啞。
他有些不自然:「你說那牛啊,牛回牛圈了。」
「你們還是給它配……」我說不出后面的話。
弟弟嗯了一聲,聲音有種異樣的情緒:「兩頭牛,可真他娘的刺激……」
我別過臉,庭院里是一片慘白的月光,「你們,真不是人。」
弟弟忽然笑了一下:「我們不是人?你是啥?你是人?我們家就你一個是人。今天可威風了,行啊,一直老老實實的,沒想到你也會咬人,挺烈的嘛。」
「我也不是人。我們都不是人。」
「知道就好。」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掃視。
「安健。」我叫弟弟的名字,「你說,村子里說的是真的嗎?那奶牛就是我們媽變的。」
弟弟勃然變色,一下站了起來:「你神經病啊。」
17
奶牛在暑假結束前診斷出來懷孕了。
我的傷養得差不多,但是一只耳朵有些聽不清了。
那天之后,我總是聽見很輕的嗚嗚聲。
奶奶他們都說那是牛的叫聲。
說這是牛懷崽子了,高興。
她故意當著奶牛的面跟我說話。
「總之,我們說話算話,現在你可以去上學。至于能不能繼續上,就要看生下來的牛犢是公的還是母的。」
奇怪,人生孩子喜歡男孩,到了奶牛,反而只喜歡母牛。
說來說去,不過是誰更有用罷了。
男的、女的,都是工具罷了。
奶牛看著我。
我想了很多,我想到了死。
我想帶它走。
到了外面,我給它吃草,它給我吃奶,我們在外面也能活下來。
我想了很多,心里驚濤駭浪。
但是懦弱的我只能跪下,只能給它磕一個頭。
我太弱小了,我那時候想,只要等我有能力了。
等我有能力的時候,我就帶它走。
18
牛和人一樣,十月懷胎。
高一勞動節回家,奶牛生小牛犢了。
這麼高齡的奶牛生牛犢,真是頭一遭。
村里人都來看熱鬧,分娩很辛苦。
我推開人群看到了不遠處正在眾目睽睽下生育的奶牛。
它的神色痛苦艱難,渾身抽搐,聲嘶力竭用盡全力,終于看到了小牛犢的身體一部分。
地上是殷紅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