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盡我這一身修為,京郊的病灶已被徹底拔除。
我搖了搖尾巴,沒了修為,便失了人身,不過到底還是做玄龜自在。
17.
沒了法術,我只能爬著出宮。
竟忘了這遭,早想到這一點,就該先出宮再施法的。
路上偶有人看到我,也沒有人有閑心理睬。
直到宮門口,那侍衛看了我一眼:「你這老鱉怎麼跑了出來?」
「你管只老鱉做什麼,跑就跑唄。也不是什麼稀罕,難不成從里面飛出一只鳥,你也抓?」另一個侍衛說道。
我聽得生氣,什麼老鱉老鱉,我是玄龜好嗎!玄龜!
可終究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默默爬走了。
但凡我說一個字,今兒這命就沒了。
畢竟如今修為盡失,想掐訣都沒能力。
走了不遠,就瞧見那和尚站在那搖蒲扇。
「你這和尚,就沒點正事兒?整日里算我這點事兒倒勤快。」我笑罵道。
「等你去找我,我怕你這樣半道上再被撈走。索性來接你。」他笑道,「修為散盡了?」
「盡了。」
「也罷,終究是一場因果,了便了了。」他點點頭,俯下身,輕觸我的龜甲,「歸良,我的劫至了。」
「什麼劫?」我有些擔憂。
「你不必知。」他摩挲著我的龜甲,「這道裂紋還疼嗎?」
「早不疼了。」
「那便好。」他起身,「歸良,若此劫我度不過,怕是金身將破,命落黃泉。」
「若此劫我度過了,怕……便要離開了。」
我側著身,用龜甲蹭了蹭他的褲腿:「你早晚要去做你的羅漢。若有朝一日,你真度不過你的劫,我也幫你。」
他笑得大聲,卻是沒有接話。
「想再看一眼里面嗎?」他指著皇宮問道。
「能看嗎?」
「若你想看,便看得。」
猶豫了片刻,我搖了搖頭:「算了,因果已了,恩也償清,還要看什麼?」
「吃點東西吧。」和尚從身上掏出來油紙,里面包的河蝦,新鮮的。
我吃了幾只,想起來藏在身上的綠豆糕,因為失了法術,竟也被丟在了半道。
委實有些可惜了。
「和尚,我們這是去哪?」
「隨緣。」
也好。
反正我一玄龜,壽命千載萬載,有的是時間再修行,待我下次化人形,定再不圖什麼捷徑,老老實實受雷劫化形。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和尚說,惠妃誕下了皇子,封了皇后。
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
畢竟封后那日,空中鳳鳴凰舞,凰鳥真身駕臨了一瞬,那股子威壓震得我一整日都抬不起頭。
我隨著和尚走了許多地方,眼看著老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富裕,聽他們夸那個小皇帝是一代明君。
心中,異樣的情緒也漸漸消散。
他本就是一代明君,第一次見他時那般濃郁的龍氣便已是明證。
如今四海升平,想必他能有所寬慰。
也聽聞皇上在懸賞找一只玄龜,背部有一道裂紋。
不過,沒人見過玄龜,官府的門前日日排著長隊,那些人手里拿的不是烏龜就是老鱉。
沒過一段時間,那懸賞便撤了。
畢竟勞民傷財,也遍尋不到。
我是一只玄龜,修行千年,卻毫無修為傍身,僅剩的一技之長,便是扔一塊龜甲趨吉避兇。
如今跟著一個瘋癲和尚到處游歷。
每日除了吃、睡,就是邊爬邊同他斗嘴嘮嗑。
也挺美。
只偶爾夜深時,總恍惚看著一個少年手持朱筆,寫寫畫畫,時不時回頭看我一眼。
他的面容已經不清,只剩下一團濃郁的紫氣縈繞不散。
還有一聲,輕喚:歸良。
每到此時,我便將長尾卷在那和尚的手腕上,滅了那幻象。
(完)
番外
不知是過了幾個春秋。
小和尚的金身越漸灼目。
羅漢的劫真是難度,這一度便是好些個年頭。
「歸良,想不想登天門?」
「不想。」
和尚笑了,蒲扇拍在我的龜甲上:「做神仙不好嗎?」
「做神仙那麼好,你這麼多年,怎麼還是喜歡做和尚?」
「難道,你不想再見他一面?」
我搖擺著長尾:「他?他壽元盡了嗎?」
和尚若有所思地看向我,微微搖頭,似是悟了什麼,片刻后才又露出那高深莫測的笑:「你竟已放下了。」
「我杜歸良,拿得起,自然放得下。再者說了,他壽命不過百年,放不下又當如何呢?」
「他已登天門了。」和尚說道,「人間天子,受百姓念力加持,一步便踏入了天門。」
「那我更不能去了。如今他做了神仙,我仍是玄龜,見了也是徒增煩惱。」
說完,我抬頭看了一眼天,浩渺無際之上,不知他做的是哪路神仙。
是否比做人時快活幾分。
「你可知他的本名法寶?」和尚又問我。
「我怎麼知道。」
「你應該知道。」和尚將蒲扇平置,化出了一個紫芒逼人的龜殼。
「這不是我的龜殼嗎!」我驚了一跳,當初我送給那個小皇帝的龜殼,他還鑲了金邊掛在胸前。
「正是。」和尚輕笑,「登天門后,凡間種種都了若指掌,他自然知道杜歸良就是那只玄龜。」
我胸口悶了一下,旋又搖著腦袋:「我杜歸良的龜甲想必十分好用。」
和尚拊掌,「甚妙!畢竟是你杜歸良褪下的第一次殼,靈氣逼人,再加上他的本命加持,如今也是響當當的法寶。」
「自然。
」我不想再說話,將頭搭在一旁的石階上。
「和尚,你的劫是不是已經度完了。」
我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轉過頭看向他。
這些日子,他的金身已灼目得令我無法直視,每次看他,都覺得眼睛都要瞎了。
而且,卜算也無法測出任何關于他的答案。
除非,他已不在我能卜算的人之中。
「嗯。」他點點頭,「我也已放下了。」
「真難。」我咂咂嘴,「也不知是什麼劫,生生耗了你這些年。」
和尚看向我,我卻已看不清他的面容。
「歸良,我若走了,你該如何?」
「這些年跟著你也攢了不少功德,修為恢復的很快,自保無虞。」我將長尾纏在他的腕間,「你放心,你走后我定躲入山間深湖,潛心修行。」
「然后呢?」
我愣了一下:「然后?待那時看我想做什麼,便去做咯。我又不是你們這些神仙。」
和尚周身金光乍泄,聲如雷鳴:「如此,甚好!
「歸良,我去了。」
言罷,原先熟悉的小和尚化作虛無。
羅漢金身已復,瞬時壓迫得我伏在地上,也只一瞬,他便消失得渺無蹤跡。
我看著留在地上的幾尾蝦,竟突然覺得有些不舍,他去后,以后又要自己覓食了。
連說話的伴兒也沒了。
「走吧…」
我喃喃自語:「找個深水潭子扎進去,再出來,人間又是一幅新顏色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