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珍重。」他將龜殼收好,搖著蒲扇晃晃悠悠地離開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想起第一次見他時,他只穿了個褲衩子,在溪流里抓螃蟹。
我當時只覺得眼前明晃晃的,一座羅漢金身在我眼前蹦來蹦去。
沒忍住,一口就叼住了他的手指,羅漢的味道,也不過如此。
再往后,他金身蘇醒,我的好日子也到了頭。
打打鬧鬧,直到他說自己要出去游歷了。
一晃,就這麼多年了。
他還是老樣子。
16.
「婕妤!」
高僧一走,枚朱就沖了進來。
看我沒事,才拍著胸脯松了口氣。
我回到房間,從新起了一卦。
剛才和尚說,那小皇帝命里有一劫,不知是什麼劫。
「病厄落陷,煞星云集。」
大兇之兆。
小皇帝這一劫竟如此兇險。
看來,三日后,我是走不脫了。
「枚朱,你把這食盒送還給惠妃娘娘,再捎句話,說多謝賞賜,三日后再去拜訪。」
枚朱再回來的時候,氣得小臉發紅:「惠妃聽到婕妤去拜訪,竟惱了。便是皇上不再來,也不至于如此。」
「你這丫頭,怎麼嘴越來越碎。不可胡說。」我打了一下枚朱的手背,「惠妃是滿宮里最心善的,以后你有什麼難處也可去找她,她不會不管。」
「我若有事,自是找婕妤。」她嘟囔道。
那之后,我便閉門不出。
直到三日后,我去了一趟云露宮,也只在門外帶了一句話進去。
即日起,杜歸良在月趣閣中靜心,不見客,不出門。
我在等。
每日清晨,我都會卜一卦,問吉兇。
枚朱說,這些日子月趣閣的飯食越來越差了,連肉都沒有。
我搖搖頭:「不妨事。」
修行至今,我便是辟谷也無礙,只是總貪的一口鮮嫩罷了。
不過,沒過幾日,飯食便又好了起來,不僅有肉,還都是些我愛吃的。
今日,卦象不太好。
京郊的方向似是有亂象。
我打算再起一卦,看看究竟是何事。
可卦還未開,枚朱便急匆匆跑了進來:「婕妤,不好了,宮中有了天花!」
龜甲落在了地上。
竟是天花。
京郊的亂象看來也是天花。
原來應在了這。
「皇上呢?」
「皇上?」枚朱愣了一下,「他應該沒事的。」
「我們才是,這些日子萬不能再出門了。」
我將龜甲撿了起來,撫著上面的裂紋:「你吩咐閣中的所有宮人,這段時間不要再出門。」
「婕妤,你要去哪?」枚朱看我去開門,跟了過來。
「你也留在閣中。」
我掐了一訣,趁著她頓住的工夫,抽身離開了月趣閣,并在外鎖了門。
我杜歸良的卦象從不會出錯,亂象已生,小皇帝的方向紫氣動蕩,他怕是已染疾了。
只是為了政局安穩才瞞了下來。
果然,他的寢宮四處守衛都較之前多了三倍不止。
這守衛防得了人,擋不住玄龜。
障眼法下,我輕而易舉便進了他的寢殿。
惠妃也在。
只不過在外殿,焦灼地來回走動,全然沒有了之前的淡然。
內殿除了兩個太醫在側,已是無人。
畢竟是天花,沒有得過天花的人,都不能近側。
待我將兩個太醫都引了出去,這才走到他身前。
好在病程不久,只是整個人高熱不退,起了許多疹子。
「你怎麼來了。」
他睜開眼,看到是我,恍惚了片刻才問道。
「朕讓你離開,你怎麼不走。
「在怪朕嗎?
「朕如今病了,你快離開這。
「不論什麼,待朕好了朕都應你。
「歸良……」
他呢喃幾句,又昏睡了過去。
周身的紫氣如火焰一般隨風搖擺,似乎隨時都會消散。
我輕撫他滾燙的額頭,度了一些靈氣過去。
我雖不會治病,可這些許靈氣已足夠他熬過這天花。
只這片刻,原本搖曳的紫氣便凝實了許多。
我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氣。
在他的枕榻下,我翻到了一份奏折,正是奏報京郊天花蔓延的噩耗。
他的朱筆批著,朕親去。
這一去,京郊的天花沒有止住,他自己倒先染上了。
也不知那些大臣怎麼就沒攔住他。
罷了。
我嘆了一口氣:「小皇帝,歸良要走了,其實歸良便是你喂了這幾年的玄龜。如今,便是來償了這份恩情。
「你安心睡吧,天花,歸良為你收了。」
我伏在他胸前,他的高熱已退,看樣子,很快就能醒了。
那和尚說得沒錯,恩難償,真的難。
若想去了京郊的天花,必散了我這通身的修為。
我貪了他的一身龍氣,又在他的庇佑下躲了天雷,如今不僅要還了。
還要搭上我千年的修行。
著實是虧得很。
我從他的寢宮退了出去,臨走前,拿走了放在食盒里的一盤綠豆糕。
在外殿又看了惠妃一眼。
她的凰鳥神魂依舊,有她在,我沒什麼不放心的。
施著障眼法,我尋了紙筆,留了一封短信,放在原先放綠豆糕的食盒中。
最后又看了一眼這富麗堂皇的皇宮。
當初那一網將我兜進了宮,初見他時,他才是個半大小子,如今已是天子之身,凰鳥神魂在側。
短短幾年,我化了人形,嘗了甜,吃了苦,受了疼,他終究是我的鏡中花,水中月。
愛而不能得的一場夢。
堂堂玄龜,修行千年,竟也著了情劫的道。
不知道那和尚見了我,會不會笑得前俯后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