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酒館時,步子都有點凌亂。
但我很清醒,清醒地記得要買后天的火車票。
凜長青將手機抽走時,我踉蹌了一步,沒站住,跌到了他的懷中。
熾熱的氣息和果酒的香甜交織,我的額頭抵在他的胸膛前,感受到了他說話時微微的震動感。
「再掙扎一下吧,朱墨,這是你自己的人生。」
我沒聽清,揪著他的衣領,仰頭詢問。
「什麼,再說一遍。」
吻落下時,我瞬間的慌張被耳邊又一道低語打破。
「朱墨,你認出我了,對吧。」
6
那是在我十六歲的夏天。
家中唯一的風扇徹底壞了,幸好舊院子后邊有片納涼地,其實就是幾棵枝繁葉茂的老樹恰好栽在那里。
我把撕壞的畫裝進書包里,拿著借來的透明膠帶小心翼翼地拼湊著。
汗珠順著我的額間滑落,我靠在大樹下,臉上火辣辣地疼。
偏偏這樹的葉子使壞般一個勁地往下掉。
「連你也欺負我!」
終于,我忍無可忍地站起,扯著嗓子沖樹大吼。
壓根沒有注意樹上正搖搖欲墜的少年。
「啊——」
又是一陣蟬鳴后,少年的臉近在咫尺。
我的呼吸驟停。
他看出了我眼底的驚惶,來不及起身卻先捂住了我的嘴。
「你不要喊,我這就松開你成嗎?」
我瞪著眼睛,連連點頭。
松開手后,他撐著雙臂利索站起。
少年穿的校服,我曾經在隔壁劉阿姨家的電視里見過,和一部青春校園劇里的主角同款。
他的皮膚很白,高高瘦瘦的,也和校園劇的男主一樣。
只是胳膊上的文身看著又不像是好學生。
我有些忌憚,只想趕緊離開。
低著頭要去撿自己的畫,結果發現它被剛才那麼一壓,徹底爛成碎片了。
今天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達到了巔峰。
少年還在打探周圍的情況,生怕有人出現。
以至于看見我像木頭一樣杵在原地時,以為是將我撞出了什麼問題。
「喂,你還好吧。」
他戳了戳我的肩膀。
隨后歪頭看我垂下的腦袋。
「你的臉怎麼了,這麼紅。
「我剛掉下來砸的?
「哎哎哎,你別哭啊。」
我的臉其實是因為剛在家里被我爸扇了一巴掌,他發現我夾在課本里的畫了。
原本喝了點酒,他就不怎麼高興。
以前總拿我是女孩說事,今天剛好抓了一個把柄。
他也不是在乎我的學業,他甚至希望我連高中都考不上,好立馬出去打工。要不是老師幾次來家里勸我報名,我的學歷就定格在了初中。
我什麼都知道,也沒有計較,也不敢計較。
委屈突如其來,我控制不住。
少年還以為是他從樹上掉下來惹的禍。
見我不理他,他突然伸出左手覆上了我的右臉。
尷尬的氣氛,在我抬頭看他時開始。
「你干嗎。」
「我……」
「我手涼的,給你降溫。」
在這一刻我確定他八成不是不學無術的渾球。
仔細看著他的手臂,那所謂的文身,也是用筆描上去的。
「放下。」
「哦。」
他乖乖照做。
「我的臉和你無關,你走吧。」
可少年非但沒走,還撿起了我的畫。
「畫得不錯啊,你學過?」
「這和你也沒關系。」
我拎著書包就要離開,可他卻伸腿攔在了我面前。
「你的畫好像是被我弄壞的,那個不然我賠你一張一模一樣的。」
原來他是從遙遠的 a 市專門來縣城寫生的藝術生。
果然少年只是看了兩眼,便在畫布上完整復刻出了紙上的全部線條。
那天的心情像過山車。
自此以后,我多了一個朋友。
7
每天放學后,我就拿著作業去那片納涼地。
少年依然靠在樹邊,畫布上沒有半點進展。
「要不,你來。」
他不愛畫畫,我卻很感興趣。
一個月的相處讓我們產生了十足的默契。
可我從來沒有問過他的名字。
因為我知道,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坐一趟飛機是不是很貴。
「你去過首都嗎?是不是很漂亮。
「地鐵和高鐵有什麼區別。
「學畫畫也能成為職業?
「大城市的學校和電視劇里的一樣嗎?
「……」
我問了他很多很多東西,少年總是很耐心地回答,畢竟我替他畫完了所有作業。
在他的只字片語里,我開始越來越憧憬我的未來。
我要走出去,走出縣城,去大城市里闖一番天地。
可美夢總是在回家后被輕易打破。
「老子可沒閑錢再供你上什麼大學。
「再過幾年你就能嫁人了,上個學豈不是又耽誤歲數了!」
我無力解釋。
他壓根不聽。
還是我媽聽人說,有高學歷沒準以后能賺大錢,我爸才徹底打消了讓我輟學的念頭。
少年來這里寫生的時間不過只有短短的兩月,他要走了。
我每天唯一的那麼一點念想也要沒了。
「你叫什麼名字。」他終于還是開口問了我。
我叫朱妹,出生是個女孩,所以我爸就隨口提了一嘴。
但我撒謊了。
「我叫朱墨。」
這是我自己給自己起的名字。
「你有手機嗎?電話號呢。」
「沒有。」
什麼都沒有。
少年還想說什麼,我卻搶先打斷了。
「萍水相逢,以后也不會再遇見了。
「你能坐在樹下嗎?
「我想給你畫張畫,就留給我自己當作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