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易莎不傻,看得出晉寧是來做交易的。
「玄之很少和我提起你,說起了,也只說你是個思想封建的貴族,」路易莎接下茶杯,放在一邊,「但我自己來瞧,卻不覺得你和那些無知婦孺一樣。」
路易莎沒有要喝晉寧的茶的意思,站起身,去窗邊煮咖啡。
她的卷發垂在腦后,悠閑地念一首英文詩:
「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
Somewhere ages and age hence: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and I——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我在心境里,幫晉寧翻譯:「也許多年后在某個地方,我將輕聲嘆息將往事回顧:一片樹林里分出兩條路,而我選了人跡更少的一條,因此走出了這迥異的旅途。」
晉寧有感而發,接了路易莎的話:「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看不清的事兒多的是,但求此刻無悔。」
比起初見時的趾高氣揚,路易莎這一轉眸,已全然是驚艷了。
她驚嘆晉寧竟然知道這首詩,晉寧不好意思了,我替她發言:「羅伯特·弗洛斯特的詩,一出版我的西洋老師就給我教了,我很喜歡。」
路易莎把原本給自己煮的一杯咖啡,此刻端給了晉寧。
「格格,你喝喝我的咖啡,我嘗嘗你的茶,如何?」
晉寧接過咖啡,小心翼翼嘗了一口。
剛穩重了一小會兒的姑娘瞬間破功,秀眉緊蹙,櫻唇也皺在一起,「怎的比我阿瑪的茶還苦……」
路易莎笑出了聲,笑著笑著,便說起了正事。
她問晉寧,想做什麼。
晉寧反問她,現下在做些什麼。她要她如實作答,大家都爽快些,路易莎和賀玄之雙宿雙棲的愿望也就實現得容易些。
「我父親派我來談合作,軍火生意。」
晉寧伸出手,是第一天路易莎教她的那種握手,「那我也想談個合作,軍火生意的合作。
」
我萬萬沒想到,晉寧是想找條路子,投錢給軍隊做武器。
說大點兒,甚至是要養個兵工廠出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給我講這話時,正在清點家產。
她知道有限的知識,全是來自于老一套的古書上,可她讀懂了。
讀懂了,還用到了實處,我頭一次覺得,這位小格格,不比我這現代來的高材生差。
6
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晉寧很利索地找人起草了離婚協議,在我的指導下。
最重要的還是財產分割,雖然以賀玄之當前的權勢,不屑也不該再爭晉寧家的遺產。
她選了一個秋高氣爽的午后。
她說她是在一個相似的晴秋,嫁給賀玄之的。
同出一府,她的花轎雖在外游了小半個時辰,可說到底就是在圍著自己家轉。
「我那天坐在花轎上,一直想笑,只覺得有趣。」晉寧屏退奴才,自己給自己搭衣裳穿。
賀玄之愛看她穿春綠色,但她自己更愛青花藍瓷的顏色和樣式。經風歷雪后,如她此刻一樣寧靜祥和。
她仍舊穿了身旗裝。
「哪怕今日是我與他最后一面,我也要穿旗裝,」她絮絮說著,招人來幫她盤旗頭,「晴晴,我現下拿他沒有辦法,但至少我不能為他再委屈我自己了,對嗎?」
我狠狠點頭,看她把那套洋裝,壓在了最箱底。
約好的晌午,賀玄之來時,卻已是晚間。
醉得臉上緋紅一片,酒氣帶了一身。
他在晉寧的攙扶下坐穩,瞥了一眼桌上的紙,立即就別過了頭去。
賀玄之睫羽微顫,初來時的春風得意,全偃旗息鼓,淹在了愁思里。
晉寧開始研墨。
她一下午隔一會兒就研研墨,筆頭干了就沾一下,甚至還寫了幾大頁字帖。
兩個人該當都是心亂如麻的。
為了不一直這麼僵著,我跟晉寧申請,讓我和賀玄之聊一會兒。
我問了個很俗氣的問題,但我真的很好奇,「額駙,事至如今,你能誠實回答我一個問題嗎?你愛過我嗎?」
笑死,別問,問就是愛過、無悔、緣分盡了。
但賀玄之怔了一下,在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無論如何,晉寧打一開始熾熱的真心,都該是他在這亂世里相當寶貴的溫暖。
她家境好、知書達理、溫柔可人,重點是封建思想讓她始終一心一意,放現在也該是讓人很難割舍的賢良嬌妻。
只是一片丹心,被他倒進了溝渠。
「我以前以為沒愛過。我一直也告訴自己,你不值得我愛。」
我拳頭緊了,這話聽了真是來氣,好理直氣壯一白眼狼啊!
聽到內心里晉寧開始自我懷疑,自問是不是真的不值得被愛,我連忙開麥:「我一個好好的格格,父疼母愛受著良好的家教,要不是遇見你這麼個渣男,你知道我會有多幸福嗎?」
「但凡不是你在我還不懂事的時候就誆騙我,等我長大了、有分辨能力了,找個能互相扶持的良人,你看我值不值得被愛!」
「反倒是你,你以為路易莎千里迢迢跟來,是有多愛你?為愛奔赴?得了吧,人家拿這一趟當回鄉旅游,過了你這個村,有的是更好的店。」
賀玄之聽到我點評路易莎這一段,完全愣住了。
想到路易莎一直就沒怎麼尊重過我們,我也就心安理得背刺她了,「一場『凡爾登絞肉機』德法兩國加起來死了幾十萬人,你也能一邊喝茶一邊分析得頭頭是道,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