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玄之,是個真狠人吶。
屋外不知幾時落了雨,淅淅瀝瀝,拍響蕉葉。
晉寧是很傻的,傻到有點蠢。
前兩天她甚至想著,也許有了孩子,就能留住賀玄之的心,幾次三番制造肢體接觸,哪怕是轉廊處故意跌落在他懷里。
那樣一個冷眉冷眼的懷抱,都能讓她心跳不止一下午。
她甚至偷偷買了和路易莎穿的一樣的洋裝。
投其所好,萬一好了呢。
而這一刻,他主動將她攬在懷里,她卻只覺得一陣惡寒。
她掙扎了一下,聲音里的熱情全數消弭,「我知道了,額駙。」
見賀玄之絲毫沒有要放手的意思,晉寧側過頭,注視賀玄之,倏爾柔柔笑了起來。
她雙手捧住他的臉,「我不怪額駙,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溫柔刀,最是要人命。
「夜深了,額駙放我去休息吧。日子還長著呢。」
嘖,以柔克剛,好樣的晉寧!
賀玄之訥訥的,這才蹦出幾句找補的問好,「晉寧……你這四年,還好嗎?」
晉寧借力掙脫,站在原地,輕盈地旋轉了一圈。
花盆底敲著地磚,帶著些憨氣,仿佛仍舊是那年鬧絕食要嫁他的模樣。
她笑了一下,又嬌又俏,「你瞧,我未變絲毫,自然好得很。」
「大家都說,額駙變化大得很,我卻瞧著不是。」她向門外走去,家奴們撐傘迎了過來。
最后一回眸,她依然在對他柔柔地笑,「額駙從未變過,從來都是初相識時的模樣。」
天性自私狠厲,她這一刻才看清。
快步走回凝翠軒,雨幕落下,她與他的這一場,也一同拉下帷幕了。
到終了,她一滴淚都沒流。
我常看到一句話,說每一段感情都會讓人成長。
我看向心境里的小姑娘,她站起身,再睜眼,一瞬就長大成了現在的樣子。
而她一夜成長的代價,是撕了心、裂了肺,舍棄這四年來唯一的念想。
5
眾人都在講閑話,說晉寧是個妒婦。
大清都沒了,全靠賀玄之保命,還要端著格格的身價,不準賀玄之納妾。
那哪是納妾,那是休妻再娶,別說封建社會了,放現在,對原配都得是極大的傷害和無法接受。
可晉寧不能揪著人就解釋這些話,她自己說的,寧當妒婦,不做怨婦。
她把自己關在凝翠軒里,賀玄之三番四次叩門,甚至親手做了羹湯,她也只是讓他把食盒放下,不愿見面。
「晉寧,難道你這輩子,都要這麼窩在這兒,等著什麼時候被人打進門,然后亂槍打死?」我在她心境里踱步,替她著急。
「你才二十一歲啊,吃飽了就餓、逮著什麼都新鮮的年紀,等死算怎麼回事?你額娘阿瑪若有在天之靈,看見你這樣,他們能瞑目嗎?」
她的阿瑪和額娘,是她心底的一根刺,于是終于有一句話可以刺醒她了。
刷的兩行淚滑落,她說她久居大院,對外面一無所知,縱便有心做些什麼,也無從做起。
「這不有我嗎?我做神仙,讀過很多書、去過很多地方,還見識過很多人物,你要是信我,就跟我拼一回試試。」
心境里的姑娘轉過頭,背景色霎時亮了許多。
有她幻想的火車——幾節馬車車廂拼湊成一長串,四不像地在空中漂游。
「晉寧,」我向她伸出手,「既然對外面一無所知,那就從這一步走起,去看看外邊的大千世界。
」
「賀玄之答應你的沒做到,那你就自己給自己掙個圓滿。」
「自己,給自己,掙個圓滿……」她絮絮跟著念了一遍。
心境里更亮了,是晚春燕子歸巢的晴朗午后。
我沒想到她提起了路易莎。
「他們這些天一直聊的都是打仗的事兒,說什麼侵略什麼的,」晉寧看向我,貓兒一樣亮晶晶的眼睛含著誠摯與純粹,「若是家國被犯,我能為此做些什麼嗎?」
天啊,這格局不直接就拉滿了嗎?
我還想著讓她讀個書啥的長長見識就好,沒想到她直接想到了這些。
我夸她,區區深閨小姐,還有保家衛國之志。
「我阿瑪在世的時候,也領兵打過仗。他常說,八旗子弟,就該扛旗走在最前頭,如今既然只留下我,我也不能辱了我家的門楣。」
她為著這段話有些不好意思,嬌嬌地低眉淺笑。
頂著旗頭、踩著花盆底,她穿著舊時代的衣裳。
可又如何呢,只要有這樣的機會,她愿意去接收更為正確的教育。
她骨子里,是個被教養得很好的姑娘。
哼,垃圾賀玄之,等著追妻火葬場吧!
出乎我意料的,晉寧主動去找了路易莎。
她推斷說,賀玄之本身是跟著軍隊的,八成是以軍人的身份認識的路易莎。
而路易莎又對戰事如此了解,想來便有些門路。
迎著四下里不懷好意的目光,她落落大方敲開了比翼閣的門。
晉寧很識禮,是獨屬東方女性骨子里的溫婉堅毅。
她向路易莎科普,「『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當年我阿瑪娶我額娘時,為表情深,特地親筆題了這塊牌匾,是為『比翼閣』。
」
「額駙許你住在這兒,也是在表真情了,我看得懂,」晉寧親手為路易莎斟了杯茶,「我很識趣,也不喜歡拖泥帶水,所以離婚協議還是怎麼,我都可以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