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伴侶,夫人和新歡,她該分得清的。
見她氣得直咬牙,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轉而問賀玄之:「還有額駙,我阿瑪當年花了那麼多錢給你請教書先生,你可知道,wife 談家事的時候,lover 到底能不能聽?」
賀玄之也咬牙了,但他眼中更多的是錯愕。
他大概想不到,四年時間,晉寧變成了這樣。
但其實晉寧沒變,只是我覺得他一點都配不上晉寧從始到終的真心。
破天荒的,他主動請走了路易莎,哪怕仍舊當著我的面膩歪,說完了再來找她請罪。
請你媽罪,看你們這一出,我真是寧可和章翰法式熱吻。
賀玄之也搬來一把椅子,與我面對面坐下。
他回來這麼久,沒說過思念、沒問過安好。
與晉寧第一次談心,張口卻只是譏諷:「格格這老舊旗頭該撤了,乾清宮塵土厚重的匾額也是。」
我大無語,借著小格格的身子質問他:「這就是你帶回來那麼個新歡玩意兒的理由?」
格格的原身怯怯地對我心說:「晴晴,你待他溫柔一點……」
我無語他媽給無語開門——無語到家了,「格格,再愛就不禮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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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玄之也瞠目結舌,試圖辯解:「這一次回來,我也想和格格好好講講外邊的新思想,諸如自由戀愛這些——」
「你拿新思想壓我,嫌棄我守舊做深閨里的格格,你自己又在做什麼?」我端起茶盅,徐徐飲了幾口。
潤潤嗓子,老娘要激情開噴了。
「踩著發妻上位,背刺力捧你的老丈人,公然帶著情婦住家里。新思想就是教育你雙重標準的?三民主義就是指導你做人渣的?」
「打了四年仗,額駙投的哪家啊?皖系、直系、奉系還是南方軍閥啊?大清是亡了,你猜猜你追隨的隊伍什麼時候亡?」
信息量太大,賀玄之怔住了,晉寧也只剩大喘氣。
賀玄之的重點在后半段,問我怎麼知道的三民主義。
我又喝一口茶,「笑死,別說我知道三民主義了,你也就活不到那個時候,不然還能知道我曉得新時代特色社會主義呢!」
我做的政治卷子,壘起來有你家墻高了,是你個菜雞敢打聽的?
而晉寧則發現了最重要的一個點,是被賀玄之默認之后跳過的一件事,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晉寧占據了身體,替下我主動問賀玄之:「方才我說那句『背刺力捧你的老丈人』,你未辯解,可是當年我額娘和阿瑪的死,你早就知曉,甚至參與其中?」
他能提前和人通了氣保下妻子和家產,那早該知道會出什麼事。
而他任由發妻的血親慘遭殺害,一封家信都未說明,至少證明他默許了這件事發生。
賀玄之的神情很復雜。
從驚愕到慌張,再到狠厲蔓延雙眼。
「我只能保下你,格格。」
弦外之音很多,就差把「只能」換成「只想」。
新思想告訴他人生來平等,但他的成長告訴他,有的人生來就得給人做牛做馬。
難說他對小格格饒是留情,會否也有些嫉恨。
因而這樣的婚姻,打一開始就混著雜質。
晉寧一直在天人交戰,她試圖自欺欺人,給他找了許多借口。
「我額娘阿瑪,可是對你有提攜之恩的——」
「得了吧,」賀玄之最自私的一面暴露在暗夜里,「他們是瞧不起我,才做那些沽名釣譽的事的!」
「格格,我不怪你生來穿的鞋子上繡金線,而我從五歲起就要在你腳下跪著自稱奴才,」他亦眼眶泛紅,這麼多年,終于肯對她說實話,「可他們要我出人頭地的原由,絕不能是這個。」
「晉寧,憑什麼都是人,他們卻一直拿我當條狗!」
我倏爾有點理解賀玄之了,畢竟在他的立場下、經歷里,很難不生恨。
只是能把二老送上死路,他也真的是非常狠心了。
「所以你眼睜睜看他們死?即便他們待你已算是仁至義盡了。」晉寧站起身,渾身都在顫栗。
眼淚如豆落下,心境里的小姑娘也在嚎啕大哭。
賀玄之微微抬了手臂,他也蹙了眉,帶著一絲愧疚,想要攙扶晉寧。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不可抑止地狠狠顫了一下。
兩廂沉默。
「玄之,」她緩緩蹲下身,就像她送他出征那晚,伏在他膝頭,「我只問你最后一個問題。」
「當初是我執意嫁你的,你在得知我額娘阿瑪要遇害時,可有一點點想到我的難堪?」
誰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成年人只做選擇題。他選擇了背離她而行,就該想到要承受她會死心的結果。
這是她想問的最后一個問題,這也是她給他的最后一次溫柔。
賀玄之意識到了,眼睫微顫,慌亂涌上眉間,他一把將她粗暴地拽起,禁錮在了懷里。
他大概是遲來地發覺了,這個洋娃娃一樣的小嬌妻,已不愿再無條件受他擺布,「我……晉寧,你該知道,這是必然的事。」
「他們要推翻清廷,改天換地,非得一批舊人的血開路才行。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能保下的,的確只有你一人。
至于其他的人,對我而言,既無能為力,也無關痛癢。」
莫說晉寧,我都聽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