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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賀玄之只是掃了眼晉寧,我捕捉到他眼底藏著的嫌惡,「你該和路易莎握手。」
「你在教我做事?」我沒忍住爆了口,惹得四座皆驚。
尤其晉寧,她向來想在賀玄之面前保持端莊。
她因此嚇得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我……我的意思是——」
「玄之,你何必為難人呢,」路易莎笑著打圓場,話卻刻薄,「你忘了西蒙教授對我們說的『不愿學的人,怎麼也教不會』嗎?」
什麼東西啊?
拉踩你媽呢?
晉寧聽到我的腹誹,連忙制止我。
她不準我當著賀玄之的面大放厥詞。
她說,她怕惹他不快。
我又氣又急,我說她何必如此卑微。
「賀玄之是怎麼有如今的光景的,格格你難道都忘了嗎?」
她記得。
她甚至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為當年,正是她把賀玄之撿回去的。
那時她阿瑪尚在位,位高權重,她是尊貴嬌寵的格格;而他半死不活,一身血污,只是個護衛罷了。
明明是他求著她嫁給他的。
2
五年前,晉寧十六歲。
因是嫡福晉生的小格格,闔府都嬌寵得很。
哪怕那會兒時局已很亂了,但她窩在后花園里,聽的還都是童話一樣的故事。
賀玄之被拖著走時,她剛好追著一只蝴蝶到偏院。
地上一溜血跡,驚得她花容失色。
還是賀玄之遠遠看見了她,虛弱地喊她:「小格格、小格格,救救奴才……」
賀玄之的身世,低到人下人了。
當初還是晉寧剛滿月時常哭常鬧,她阿瑪講迷信,要招十八個臘月初八生屬虎的家丁來,才讓他這管家的庶子得見深閨千金。
他陪著她長大,因多讀了些書,便與她走得更近些。
有點青梅竹馬的情分,這是賀玄之自己的話。
「他說青梅竹馬,你就這麼認了?青梅配竹馬,可是要登對的,我的傻格格。」我一邊聽她講起自己的往事,一邊止不住吐槽。
晉寧掰著手指,望著窗外灰蒙蒙的雨絲小聲辯白:「他不一樣,他會給我講外邊的世界是怎樣的。」
「他說,若將來有機會,他一定帶我去坐輪船、坐火車……」
而賀玄之生得就像帶著些反骨的模樣,俊朗里透著痞戾,人群里一眼出挑,還不知從哪里學的薩克斯,哄得小格格一愣一愣的。
我一聽,就,典型的鳳凰男配無腦富家女吧。
所以她當時救下了他,甚至還幫忙瞞下了他是去參加游行才被打傷的實情。
是槍傷,賀玄之不敢公然找大夫進府來看,便藏在格格的書房里上藥。
他又拿外邊的世界哄她。
五彩爭勝、流漫陸離,他的眼里有一番廣闊天地。
「格格,你想同我一起看看這大千世界嗎?想看看何謂『中華民國』嗎?」
小格格大驚,忙捂住他的嘴。
熾熱的唇、熾熱的眼神,他拿下她的手,前傾身子吻住了她。
「格格,你信玄之,」他那時的話,并不可謂完全不真心,至少許多事兒,后邊還是應驗了,「將來玄之會去打仗,給你掙一個將軍之位回來。」
窮小子就買得起一對銀耳墜,指甲蓋大,還不如格格鞋面上鑲得多。
「我娘死得早,這是她留給未來兒媳婦的一只銀戒指熔了打的。」
晉寧提起這句話時,時隔許多年,依舊滿目動容。
而早過了懵懂年齡的我,則大為不解,「這麼說,就他唯一能拿出手的一對破耳環,料子都不是他自己花錢買的唄?」
晉寧愣了愣,明該點頭,卻遲遲還是搖了搖頭。
「那是他的真心呀……」
「可這真心很廉價吶,」這是我穿書以來,第一次與小格格認真對話,「我不是指這對耳環不值錢,我是覺得,只幾句口頭的諾言和情話,這很單薄。」
晉寧怔住了,她的心境一瞬變得更灰暗,比窗外的陰雨天還壓抑。
她當時很單純,心動得也很純粹。
她愛他眼里的光,愛他講的大千世界,愛他承諾的周游河山。
頂著阿瑪額娘的巨壓,她擺出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賀玄之絕的架勢,不吃不喝熬到昏厥,終究只是傷了她最親的人的心。
她如愿嫁給了他,她以為那就是西洋先生說的「自由戀愛」。
兩人成婚不久,賀玄之就自告奮勇上戰場了。
她阿瑪打一開始就覺得賀玄之配不上,便力薦了他,想讓他掙些功名,不至于辱了晉寧的門楣。
所以賀玄之走之前,多少是有些夾槍帶棒的。
即便他明明是自己的老丈人硬捧上去的。
「格格,所有人越是瞧不起我,我就越要做出些事情,來打他們的臉!」他如是氣憤地說,大手一揮,還帶翻了她親手給他斟的熱茶。
她倒不惱,再斟一杯給他,「怎就所有人了。我阿瑪、額娘也只是為我憂慮罷了,何況我就從未——」
「憂慮?我待你還不夠真?不夠好?」
見他氣上了頭,她放低姿態,半蹲下去,伏在他膝頭。
「晉寧曉得,」她的眼淚涌出來,比起這些家長里短,只怕他回不來,「晉寧曉得你很好,那勞什子功名,我也一點兒都不在意。只求你平安歸來,怎麼都成。
」
怎麼都成。
「救命,他賀玄之怕只聽進去了這四個字吧?怎麼都成,所以帶個新歡回來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