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則奕沉默了會兒,說「好」。
在流放之地待了五年,回京后,金則奕被風光大賞升官,我才知道,流放只是天子派他去做事的幌子。
但金則奕不曾失約,真的沉穩不少。
公公病逝不久,婆婆也去了。
金則奕帶我回健康府守孝。
我終于問出心底的疑惑。
金則奕托著臉,望著我笑:
「喧兒的小老鼠膽子可算大了。」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當我以為他不會開口了,他才娓娓道來,「我娘嫁給爹后,爹散掉了所有通房,承諾不納妾。聽祖母說,我沒有記憶那兩三年,爹娘是恩愛的。」
后來有了變故。
老爺愛上了一個普通至極的女子。
外貌只是清秀,才氣不勝夫人。
夫人發瘋阻礙過他們往來,甚至出手殺人。
這只加劇了夫妻之間的矛盾。
夫人不甘心自己輸給了那般平平的人,自己又無法籠絡丈夫,只好瘋狂地換掉伺候的人。
通通換成貌美的丫頭。
就連伺候金則奕的奶娘都美貌嬌俏。
府里每一個人似乎都是為引誘老爺而存在。
老爺很生氣,說自己深愛一個人,并不看她的相貌。
最終那位平平無奇的女子沒等到老爺和離娶她,于是改嫁他人,沒死在夫人手上,死于難產。
老爺夫人斗起了氣,最終吃苦頭的卻是年幼的金則奕。
爹娘極端而偏執的斗氣使他被忽視,他希望爹娘和好,希望爹娘徹底分開。
他勸娘和離,承諾日后一定對娘比對爹好時,夫人說:
「諾言是這世上最輕的物件兒,奕哥兒,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金則奕被當成了籠絡丈夫的工具。
夫人廢了老爺的生育能力,讓金則奕成了老爺唯一的孩子。
唯一的孩子沒有受到寵愛。
小小的孩子,老爺逼迫他最先學會的是,抗拒漂亮的女子。
23
金則奕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誰家爹會讓幾歲的孩子被數不清的漂亮女子引誘,一旦露出喜愛親近的意思就懲罰。他教我認可他的想法,然而我誰也不認可。娘愿意輸給漂亮的,爹覺得喜歡平平無奇之人的他是圣賢,那我就愛丑到出奇的!」
我摸著自己的臉:
「可我不丑……」
我的容貌算不上美人,能擔個清秀。
少爺笑得咳嗽了起來,臉都咳得紅通通的:
「所以我負隅頑抗多年,最終和我爹一樣,愛上了大多數人認為平平無奇,獨我覺得她靈魂特殊的女子。」
「你爬床,我是真的生氣。」
「沒有把你打死,是理智阻攔我,說你在我這里很是特殊。」
「我本想孤獨一生,丑陋的嫉妒心使我強娶了你。」
「少時慘絕人寰的折磨,令我也令你,被迫清心寡欲。」
夫人瘋魔,卻不曾親自傷害金則奕。
老爺心狠,離譜教養的同時,金則奕錦衣玉食。
衣食父母,孩子似乎從生下來就欠了父母的,無論如何也抵消不了恩情。
金則奕不夠心狠,不夠壞,始終恪守著為人子,為人臣,為官的本分。
24
「那……」我臉紅撲撲地問,「那什麼是真的,起不來嗎?」
金則奕呆住了。
金則奕羞惱地解腰帶:
「來,你看,你親眼看看我能不能起!」
金則奕的腰帶還是沒能解下。
他說愛我。
他跟我道歉:
「是我的錯,讓你嫁了我,卻獨守空房,不能有個自己的孩子……」
他道歉道到一半,嘴硬給自己開脫,「但生孩子是會死的,我算了一下,沒有生過孩子的婦人壽命很長的。將來我死了,沒有人跟你爭財產,你能繼承我的財富過好余生……」
金則奕說他愛我。
我喜滋滋地,驕傲地跟他講:
「你沒有讀過海外來的雜書嗎?聽說過柏拉圖式戀愛嗎?」
金則奕抱著我夸:
「喧兒知道得好多,不是什麼笨丫頭。」
25
在不許縱情享樂的守孝期,金則奕扣著我的手,給了我一個生澀而綿長的吻。
他那雙撥弄算盤,揮揮筆能決定普通人生死的手很好看。
很靈活。
送我登極樂。
26
守孝期結束后,金則奕向帝王三遞辭呈。
他當官這些年,有擁戴聲,有數不清的罵名。
離京這日,竟有不少人相送。
其中有金則奕的死對頭。
清流一派死對頭感慨道:
「在我眼中的你,貪財貪權,張狂涼薄,遲早會被斬首示眾,是被記載入史冊的大奸臣。不想你放手得比誰都干脆利落。」
金則奕清瘦,紫袍穿在身上灑脫得像道家弟子,他背風站著,在京城這片土地上,最后張狂了一次:
「大人看錯草民了,草民從沒貪過權。」
馬車行駛時,那位大人問:
「那錢呢?」
金則奕大笑著說:
「金則奕無愧百姓,草民不能愧對金姓啊。」
剖析心意之前,金則奕從不對我說他的付出。
而現在,金則奕烏黑的眼睛還是發亮,精神氣不要太好:
「只要我爬得夠高,足夠張狂,就沒有阿貓阿狗來多嘴,喧兒,我厲害吧?」
「太厲害了!」
金則奕一路升官,素來跟瘋狗似的。
能進我耳朵的,鮮少有我不愛聽的。
金則奕俗得要死,屁股底下坐著一箱箱白銀黃金:
「這世道,沒錢飯都吃不飽,我不喜歡錢,我是就愛餓肚子的蠢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