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混在人群里,竟然真的逃了出去。
江映月喜極而泣。
她打算跑到揚州去,那里有她外祖家。
我們沿著城外運河走,雪越下越大,直到膝蓋。
江映月冷的牙齒打戰,她自小養尊處優,哪里經歷過這樣的寒冷。
她不知道暖手袋中的碳有幾斤,每年冬天,有多少百姓為這幾斤碳而死。
我知道的。
在大蒼山,年年嚴冬酷暑。
冬天時,大雪封山。
師父攢了一年的錢,用來買碳。
那點碳少得可憐,勉強能少暖一個小小的屋子。
我和師兄姐弟們,就日夜待在在一個小小的屋子里,否則就會被凍死。
那今年呢?
今年他們有沒有足夠的碳?
我略略出神。
江映月忽然神色凝重:「我聽到馬蹄聲了。」
我心下一沉,拉著她的手抬腿就跑。
寒風凜冽,雪花割得皮膚刺痛。
一支羽箭劃破空氣而來。
江映月悶聲倒下。
他來了。
8.
走,快走。
我只有這一個念頭。
我似乎能看見郁孤臺的身影,在肅穆蒼白的天地間,模糊不清。
江映月抬頭看著我,胸口的血艷如牡丹綻開。
她已經說不出話了,慢慢閉上眼。
就是這一刻,我徹底看清了郁孤臺。
他手中拿著弓,搭在上面的那枚箭,正準確地對著我。
那意思很明白。
要麼回來,要麼死。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江映月。
眼里的淚一點點涌出來,我把信藏進胸口,向相反的方向跑。
我要回家。
我不要回到那個只有他一個人的府邸,那里沒人愛我。
我要回家去,我有家人,他們都愛我。
鞋不知道什麼時候跑掉了。
腳心冰寒入骨。
我自小體寒,手腳冰涼。
每次見到大師兄,就會把涼涼的腳丫放進他溫熱的脖頸里。
大師兄次次被猝不及防地凍了個哆嗦,可他從不舍得把我的腳拿出去。
他要是看到我這樣,該有多心疼?
我想起二師姐,她是個瞎子,因為我跟著郁孤臺下山,氣得離家出走。
她雖然看不見,可心是明亮的。
就連師父都認為郁孤臺是個好人,可她一遍遍勸我,阻止我。
她現在在哪里?
是不是也很冷呢?
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恍惚間好像看見大師姐出嫁前,把師父為她攢的銀子拿出大半放到我手中。
她比著手語:「小裊,你以后一定要嫁個好人家,不要委屈自己。」
什麼樣的人家才是好人家呢?
她沒告訴我啊。
我無聲大哭。
一個趔趄,撲進茫茫雪地中。
……
再醒來,四處霧氣蒙蒙。
郁孤臺抱著我進入熱水,一遍遍吻我發紫的唇。
這是他第一次吻我。
克制不住的,滿眼心疼地吻我。
他用熱水將我渾身浸透,嘆氣道:「裊裊……」
我別過頭,多看他一眼都不想。
郁孤臺將我的臉掰回來。
他撩過根根青絲,指尖來到唇瓣。
「別這麼對我,裊裊,我難受。」
我冷漠地看他,想起死在冰天雪地里的江映月,她臨死前,冷的渾身發抖。
那才是真正的難受。
他一遍遍喊著我的小名,眉目漸漸被霧氣打濕。
最終他妥協了,無奈地低頭細細磨人我的唇。
「裊裊,我放你走,好不好?」
我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襟。
他淺淺笑了,衣服滑落。
然后俯身壓住我:「但是在這之前……你得讓我開心。」
……
我又被強留一月。
這段時間里,我逼迫自己忘了過去,費盡心思去討好他。
郁孤臺總是感慨地望著我:「裊裊,要是你總是這樣,該多好?」
他輕哼一聲,又道:「明明知道你是裝的,還是開心。」
我心里冷笑連連。
走出宰執府那一瞬,恍如隔世。
9.
我背著包裹,一路南下。
天下局勢漸漸分明,有了安定之勢。
我回到揚州,一路順利。
大蒼山在揚州以西,只消再走兩天就可以到達。
修整之后,再啟程時,郁孤臺的軍隊來了,掀起一片戰火。
他的目標是征服西邊早已稱王的起義軍,此役結束,天下大定。
我不關心天下定不定,只是想這仗什麼時候能打完,我好趕緊回家去。
可我沒想到能誤打誤撞,救了郁孤臺。
他率精銳夜襲,被敵方發現。
倉皇逃離,又遭到埋伏。
跟著他的人無一生還。
我當時正在竹林里采藥,目睹這一切。
見還有人有氣息,就悄悄把人拖到棲身的木屋里面。
怪就怪他們捂得太嚴實了。
我認出來是郁孤臺時,心涼了一半。
怎麼辦?
我也不能把人扔回去。
……
郁孤臺看似傷得很重,其實大多是皮外傷。
我趁他暫時不能活動,在他眼睛上綁了個布條。
他醒來時聲音悶悶的,輕輕勾住我的衣袖:「恩人?」
摸到上面的花紋,低沉地哼笑兩聲:「呵,是位女恩公。」
這輕佻的語調,真不像他。
我在他手心里寫:「再過兩天我就離開。」
「字寫的不錯。」
他嘴唇微勾,伸手握了握我的手指。
我憤憤在他手心里寫上三個字:「不要臉!」
他笑出聲來。
……
郁孤臺生死未卜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他大概是敗了。
敗了好,敗了他就能帶著那些兵趕緊滾回去了。
他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了,我可以走了。
我心里高興,最后一次為他敷藥時,還在他手心里寫:「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