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石頭將樹上那些花都打了下來。
一地慘白。
江映月的大丫鬟看見了,氣勢洶洶沖上來。
她估計等這一刻很久了,說起話來流利得像預先背過幾十遍的。
「那可是我們娘娘最喜歡的花,都沒舍得種在自己院子里,想著你與宰執有恩,特意種在你那里,你竟然這麼不知好歹!」
這輩子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罵我。
我下意識想去握劍,手伸到后腰,只握到空氣。
啊,對。
差不點忘了。
我現在身體弱的恨不得用藥來吊命。
可是那又怎麼樣?
我才不要吃虧。
于是用盡全力打了她一掌。
她捂住臉:「你竟然敢打我!」
語氣是憤怒的。
可我分明看到她眼里的得意。
她拉著我到了郁孤臺面前。
哭哭啼啼地跪在江映月腳下,嘴里不住地哭訴。
我氣得眼眶發紅,筆直地站著。
江映月心疼丫鬟,又不好說我。
她輕聲說:「阿臺,既然李裊花粉過敏,就將府里的花都撤了吧。」
「哪有什麼花粉過敏,她就是裝的,夫人,她就是嫉妒你受宰執寵愛,她對宰執有非分之想……」
江映月輕斥:「你胡說什麼,這是宰執的恩人!」
丫鬟委屈地說:「奴婢觀察她很多天了,她總是偷偷看宰執和您,她愛慕宰執!」
我氣得幾乎站不穩。
我愛他,我看他,我有錯嗎?
明明是我先和他好的。
郁孤臺手中茶杯輕輕扣在桌面上。
他輕輕看向我,又看向江映月,有一瞬似笑非笑。
江映月眼底似有水光,柔柔地喚了句:「阿臺……」
他這才似回神,淡淡地「嗯」了一聲。
江映月重復了一遍之前的話。
郁孤臺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臉,笑道:「你既然喜歡,就繼續種著。
」
他滿眼都是江映月,聲音柔似春風:「我倒不知道你喜歡杏花,這樣,將杏花種滿府邸,好不好?」
江映月歡歡喜喜地應了,又蹙起眉:「那李裊怎麼辦?」
郁孤臺看也沒看我一眼:「你開心就好,別總是考慮別人。」
幾句話,將這件事輕輕揭過。
那丫鬟本來還想再多說幾句,可被郁孤臺目光涼涼一掃,捂著臉暗暗咬牙。
我就站在他們面前。
心酸至極。
又有點自嘲。
我想起和郁孤臺在揚州梨園,看的戲。
一幕幕云霓起落,臺上人物縱情悲歡嬉笑。
我現在可不就是臺上人?
這一幕戲,旦角丑角,都齊了。
算了。
我輕輕嘆氣:「郁孤臺,我想走了。」
4.
郁孤臺輕聲笑了笑,眼里的深沉襯得眼角處的紅痣鮮紅如血。
「隨你。」
意料之中的漠然。
回院子收拾東西時,江映月派人給我送了不少藥品來。
那大丫鬟在屋內轉了幾圈,從角落里拿出一對瓷娃娃。
「這是什麼?」
一藍一紅,胖墩墩的兩個瓷娃娃。
相互看著,眉眼彎彎,嘴巴還粘在一起。
喔。
這還是在揚州時買的。
揚州多繁華啊,寶馬雕車香滿路,在夜里,多少販家。
那天我順利完成刺殺,和郁孤臺從梨園逃出來。
我們就裝作一對平凡夫妻,在掛滿燈籠的長街上閑逛。
瓷娃娃攤里的女人說的一口吳儂軟語,我被吸引過去。
郁孤臺給了錢,讓她照著我們的樣子做了個瓷娃娃。
當時他專注地盯著那對即將成型的瓷娃娃,眉目一片柔和。
真好看啊。
心里一竅忽然被打開,一陣春風吹進來。
我飛快踮腳,親了他一口。
女老板看見這一幕,笑吟吟將兩個娃娃的嘴捏在一起。
……
往事歷歷在目。
這包裹,越來越重了。
「沒什麼。」
那丫鬟笑得險惡:「你也有情郎?」
我啼笑皆非:「你為什麼要說也?」
她頓時被我噎住。
手中一滑,東西就掉在地上。
她愣了一下,竟然對著我跪下:「奴婢錯了,請姑娘不要怪罪。」
這又是要搞哪一出?
我淡淡道:「不是珍貴的東西,碎了就碎了吧。」
「是麼?」
寡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轉身,郁孤臺負手而立。
他掃了一眼滿地碎瓷,輕笑一聲:「不要了?」
「嗯。」
「這麼決絕?」
我想了想,說:「連你我都不要了,還要那做什麼?」
他默了一瞬,又笑了聲。
這次笑得有點冷。
我不想再和他廢話,拿起包裹就走出去。
他冷冷地看著我,沒有阻攔。
5.
我在外面流浪了三天,帶的東西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偷去了。
南方戰火四起,社會動蕩,天子腳下也亂得厲害。
大周已是強弩之末了。
看著蕭索秋風里,穿著破爛的小孩子,我才明白景衍口中那句眾生皆苦,到底是什麼樣子。
我嘆了口氣,把僅剩的口糧分給他們。
昨晚下了一場雨,衣服到現在還沒干。
濕漉漉地,掛在身上。
余光里,幾個流浪漢不懷好意地打量我。
他們向我走過來。
這種事,這些天我看見太多了。
流亡的女人,都逃不過這一劫。
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他們開始拖拽我的衣服,嘴里的話越來越污穢。
如果武功還在……
如果武功還在……
我痛苦地閉上眼。
下一秒我被人拎起。
幾乎是帶著怒氣,扔到馬車上。
郁孤臺擦著手上的血時,我還有點蒙。
他涼涼瞥了我一眼,嗤笑一聲:「怎麼,怪我壞了你的好事?」
我默默縮起來,不想和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