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過來,其實她并不是像嘴上說的那樣覺得洋蔥有營養,只不過是她在對我顯示她作為母親的權威罷了。
你討厭怎麼了?
我知道你討厭,可是我是你媽,我叫你吃,你就得吃下去!
她在外面唯唯諾諾,就要在我身上找回尊嚴。
只是當時的我是完全不知道的,我只是很怕單獨和她在一起,童年最恐懼的事情就是我爸摸著我的頭,告訴我他要去出差了。
那就意味著我要和我媽單獨相處,也代表著我苦難的到來。
可我不敢說話,我只是默默地坐上椅子拿起筷子,挑著白面條艱難地咽下去。
熟洋蔥的味道對我來說太可怕了,我幾乎不敢喘氣。
我媽瞥了我一眼,冷聲道:「趕緊把洋蔥都吃了,洋蔥對身體好,是世界上最好的蔬菜。」
我不敢反抗,挑起洋蔥屏住呼吸送進嘴里。
即使聞不到味道,我仍然能感覺到那種微微泛軟的甜爛感,我的嗓子和胃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瘋狂地把洋蔥往外頂,我極力壓制卻還是難以自抑地干嘔了一下,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出來。
然后我瞬間渾身僵硬起來,后脊發涼。
我知道,我沒控制住。
我完了。
果然,我媽大怒著摔了筷子,指著我破口大罵:
「我做給你吃做給你喝,你還挑三揀四,狗屎都不如的東西,你不愿意吃,你可以去掙給我吃,你裝什麼?!」
「草尼瑪的,你給我都吃了!」
我渾身顫抖,含著淚邊干嘔邊咽下洋蔥,因為無數次痙攣,我的嗓子已經開始火辣辣地疼,可我不敢停下。
對于七八歲的孩子來說,父母就是天,就是不可違抗的權威。
我竭盡全力地吃著,可我媽還是生氣了。
「不知感恩的東西,做給你吃你還挑剔,你給我滾出去,愛去誰家吃去誰家吃!」
我被扯著胳膊拽起來,踉蹌地被踢出了門外。
「嘭!」
大門在我眼前猛地關上。
我沒哭也沒鬧,哭鬧是受寵愛孩子的專利,我那時候明明還那麼小,卻很清楚地知道我哭鬧也沒用,大概只會換來一頓暴打。
我只是有些茫然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又去樓梯上坐了一會兒,呆愣著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知道我媽不會出來找我,可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
坐了不知道多久,我站起身來下了樓,去了小區里的小賣部找老板娘。
老板娘是個獨居的女人,兒子不在家,對我們這些小孩很是喜歡。
我穿著校服進去,編了個借口:
「阿姨,我爸媽都不在家,我想跟你借點錢去我奶奶家行不行?」
老板娘沒有猶豫,直接把兜里的錢都掏出來遞給了我。
零零碎碎的,大概有十幾塊錢。
我一路走到長途汽車站,然后買了去我奶奶家的車票。
奶奶家的村名我記不太清了,只能憑借著記憶買了個差不多名字的,胡亂坐上了去村里的車。
距離我被我媽趕出來已經很久了,天邊夕陽傾斜,昏黃的光映在了長途車的玻璃上。
我扒著車窗看著窗外,一言不發。
到了站,我跟著人群下了車,卻發現這里壓根就不是奶奶家。
奶奶家門前有條大路,路邊有兩排很高的樺樹,風一吹樹葉就嘩啦啦地響。
而這里是一個十字路口,路邊有個商場,商場前停著一些三輪蹦蹦車。
我有些迷茫,把僅剩的錢交給了一個蹦蹦司機,告訴她我奶奶家前面有一條大路。
司機是村里的人,想了想收下錢,把我送到了那條路上。
我在那條路上走啊走,走得腳都疼了才看到了熟悉的房子。
我爸是連夜趕回來的,他本來在外地開會,我奶奶給他打了電話后他臨時請了假,坐著長途車就回了村里。
一見我,他就緊緊地摟著我,一個大男人嗚嗚地哭出了聲。
我看到他臉色慘白,風塵仆仆,便伸手去拍他:「我沒事兒,爸爸,你還走嗎?」
「你可不可以別走了?」
我爸泣不成聲,抱著我小聲道:「不走了,爸爸不走了。」
回到家后,我媽正躺在床上。
一看見我,她就拉下臉來:「你還知道回來?」
我爸勃然大怒:「孩子這麼小,你怎麼能把孩子趕出去,萬一孩子走丟了怎麼辦?!」
「你知不知道她今天自己坐著車回她奶奶家了,她才是多大的孩子?!」
我媽有些惱羞成怒,用眼刀飛我:
「我又沒怎麼你,你成天委屈給誰看啊,你要真能走我也佩服你,你還去你奶奶家了,真他媽的除了添亂不會干別的了。」
「你就不能在門口等我嗎?!」
我想說我等了,我在門口坐了好久才走。
可你沒有出來找我。
你甚至都不知道我走了。
可我最后還是什麼都沒說,大概是知道,說了也就是挨一頓罵。
那年我 7 歲,那是我第二次被趕出門,之前有過一次,之后也不止一次。
那天之后,我爸辭去了領導的職務在家專心照顧我。
也是那一次,我雖然懵懂,卻第一次意識到。
我媽大概真的不愛我。
03
耳邊的風繼續吹,我慢慢向下墜去,又回到了我大一些的時候,十三四,上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