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婦人終于掛不住臉,她的手高高揚起,卻在半路被人截下。
原來是去超市買東西的白澤回來了,他右手拎著塑料袋,左手攥著舅媽的手腕,神色淺淡。
「這位女士,你禮貌嗎?」
我差點笑出聲。
舅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愣在原地,見我笑盈盈地看著她,方才回過神來,臉黑得像是包公。
「好啊,陳月。我本來想著你無父無母,看在親戚一場的分上就想幫襯幫襯你,誰知道你現在卻聯合外人欺負我。」
幫襯?
半價買我的房子,真是好令人感動的幫襯。
我不愿搭理她,便招呼著白澤進屋,準備進廚房做菜。
舅媽見我扭頭要走,伸手就要拽,但又懾于旁邊白澤,那手剛碰到我的衣袖便趕緊縮了回去。
她「呸」了一聲。
「小小年紀就跟人同居,真是不要臉了,和你那媽一樣。」她又指了指白澤,「你不會跟你媽一樣,找了個小白臉吧?」
「你嘴巴放干凈點。」
「喲,怎麼了?還不讓說了啊,當初你媽就是小小年紀出去,然后帶了個小白臉回來,才把你外公氣得半死。」
簡直胡說八道。
我氣得渾身發抖,她見我露出怒意,又變本加厲:「別到時候跟你那短命的爸一樣,沒過幾年就死了。」
「滾!」
我忍無可忍,不管不顧地從手邊撿了個東西,直直地朝她丟去。
舅媽被我這架勢嚇得后退了好幾步。
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我從牙縫里狠狠又擠出了句:「你滾!」
她這會兒不敢再在嘴皮上逞能了,口中嘟囔了句什麼,然后趕緊轉身走了。
只留下我還在原地,紅著眼睛。
有人輕輕地將手放在我的頭頂,揉了揉我的腦袋,軟聲安慰道:
「我們進屋吧。」
六
我對我爸并沒有太深的印象。
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因此腦海中所有關于他的記憶,都是通過我媽或是其他人的描述,東拼西湊起來的。
只不過有時,他們的說法會有些矛盾。
我媽說,我爸是世上最聰明的男人。
親戚們卻說,我爸是世上最無用的男人。
我媽說,我爸為了愛情不顧家庭的阻礙,毅然選擇了與她在一起。
親戚們則說,我爸就是我媽養的小白臉,靠著甜言蜜語和皮相來忽悠人。
沒人能給我一個確切的答案,這個問題到后來成了個未解之謎。因為我媽在我小學時,因為抑郁癥跳樓自殺了。
后來,外婆就把我領到她的身邊,并一直撫養我到大學畢業。
「外婆,我爸爸是個怎麼樣的人啊?」
其實,小時候我經常悄悄地問外婆這個問題。
她給的答案永遠和其他人不同,老太太笑瞇瞇地捏了捏我的臉頰。
「每個人眼里見到的,都是他們自己想要看到的樣子。所以月月喜歡的爸爸是什麼樣,他就是什麼樣的。」
我垂下眼簾。
窗外忽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將屋外的雨棚打得清脆作響。
白澤看我沉默不語,心中不免有些著急。他雖然也在人間待了些時日,但到底是無法理解人世間的情感糾葛與悲喜離合,所以就只能絞盡腦汁,試圖用自己近期學的句子逗我開心。
「陳月,別難過。勇敢牛牛,不怕困難!」
「......」
「不然我給你唱首歌?咳咳。
每個人的身上都有毛毛......」
好家伙,他學的可真不少啊。
我嘆了口氣,趕緊打斷他的高歌:「白澤。」
他正唱了個開頭,此刻聽我喊他便下意識扭頭看向這邊。他穿著純白襯衫,原先的長發已被剪短,幾縷碎發輕輕落在額前。
坐在燈下,身上像是籠了層金光。
像是觸不可及的神明。
不,他本就是神明。
我突然看愣了。
白澤有些擔心地看著我:「怎麼了?」
「想喝酒嗎?」
七
我實在沒有想到,原來神仙的酒量居然能差到這個地步。
幾杯啤酒下肚,白澤面上便已泛醉意。他陷在沙發里,或許是覺得熱,便抬手將襯衣上的兩顆扣子解開,敞著領口,帶著幾分慵懶和隨意。
「陳月。」
「嗯?」
「你是在難過嗎?」
他語氣里帶著些許好奇。
神明不通情愛,只是單純地隨著本性做事。
即使刷了再多短視頻,追了再長的電視連續劇,白澤依舊看不懂凡人的喜怒哀樂。所以,他只能笨拙地模仿自己看到的人或聽見的話,企圖體悟其中的情緒,偶爾還會因此鬧出些小烏龍。
我將身子朝后仰,望著發黃的天花板:「也不是吧......」
說難過,倒也不至于。
那些人的嘴臉,我也不是頭回知道。但心里頭多少還是有些情緒,不知是因想起往事略有傷感,還是在難過自己沒有了外婆的保護,又或者兩者皆有。
攤開來講就顯得有些復雜,為了避免麻煩,我只好找了個借口。
「可能就是有些累吧。」
「你在說謊。」
白澤原本坐在沙發左側,但不知何時竟已挪到我的旁邊。他突然湊近我,右手輕輕摁在沙發上,男人身上的酒氣與清淡的花香迎面而來。
四目相對。
我看著他瀲滟的眸光,心里有些慌張,急忙抬手推了推:「誰說謊了?好端端干嗎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