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侯府找到我時,我在后院磨豆腐。
他們說我本是世家貴女,跟丞相之子自幼定有婚約。
可是侯府里已經有個貴女了。
我不會當貴女,只會做豆腐。
「妹妹,你能不能將婚約讓給我。」姐姐哭得梨花帶雨,拉著我袖子不肯松手。
「什麼叫讓,本就是屬于你的。」我甩了個燙手山芋,求之不得。
相府規矩森嚴,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誰愛嫁誰嫁。
1
某日午后。
我正慢悠悠往石磨里加水。
做豆腐這事,急不得。
「小姐,老奴總算找到你了,這些年真是苦了你啊。」一聲哭嚎嚇得我打翻了手中的水瓢。
來者是個穿著富貴的嬤嬤,像大戶人家的奴仆。
她對著我上下打量:「像,像極了。」
把我領回屋扒了我的衣領,看到肩上一顆朱砂小痣后,又是一番痛哭流涕。
她是我小時候的奶娘趙嬤嬤。
我是鎮北侯府走丟的二姑娘。
磨了十幾年豆腐,我一朝翻身飛上枝頭做了鳳凰。
趙嬤嬤留下一包金子給我的養父養母。
「小姐,你和這家人緣分盡了。」
馬車晃晃悠悠往京城駛去,離我過去的人生也越來越遠。
2
我原來叫姜玉,因為我脖子上有塊不離身的美玉。
前些時日弟弟生了病,我把玉拿去當鋪換了錢給他拿藥。
趙嬤嬤說我現在叫江琳瑯。
「本來你小時候叫瑤光的。」趙嬤嬤嘆了口氣,「自從你被拐走以后,夫人整日以淚洗面,記性時好時壞的。」
「后來侯爺從族里抱了個和你年齡相仿的小姑娘養在夫人膝下。她改名叫了瑤光。」
「她年歲大些,你叫她姐姐。
不過你才是侯爺的親生骨肉,是真正的貴女,她不過是擔個虛名罷了。」
瑤光,我知道,是天上的星星。
鎮北侯夫婦從前,一定很疼我。
我從前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宅子。
游廊曲折,石子鋪路。院中又有亭臺樓閣,奇石嶙峋,翠竹繁茂。
話本里神仙住的地方莫過于此了。
「玉兒。」喚我的美貌婦人相貌和我有五分相似,她便是我親生母親王氏。
看清我的面容后,她抱著我哭了一場。
「娘——」我抹了把眼淚,恨不得哭得背過氣去。
將王氏嚇得不輕:「這些年委屈你了。」
「小姐和夫人是母女連心吶,如今團聚是大喜事,都別哭壞了身子。」趙嬤嬤上來勸我們。
鎮北侯年輕時也應當是個美男子,我的薄唇更像他。
他見了我雖激動,卻也不至于情緒失控。
我上前磕了頭,老老實實叫了幾聲爹。
隨后心滿意足帶著他們賞我的一堆錦繡綢緞回了我的院子。
關上門后,我當即擦干了淚,像沒哭過一樣。
從小到大,我無師自通學得了如何察言觀色,討人喜歡的本領。
做的事有三分,說的話便要有七分。
世人多愛聽美言。
3
我第二日才見到名義上的姐姐江瑤光。
她面容嬌艷,穿著一身海棠粉的襦裙,頭上珠翠環繞,走起路來蓮步輕移,卻未發出聲響。
江瑤光才符合一個世家貴女的形象。
「妹妹,我昨日染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你。」江瑤光用手帕掩面。
我搖頭:「不要緊的, 姐姐多注意身體。」
「妹妹能回府中,我真是再歡喜不過了。」她拉著我的手,雪白細嫩的手和我蛻皮的手形成了鮮明對比。
「你的手怎麼了,可是受傷了?」
我笑了笑:「常年做豆腐,手自然是這樣。」
江瑤光眼中涌出了淚:「我竟沒想到,你在外受了這麼大的苦楚。」
我安慰她幾聲,江瑤光還是哭個不停。
話都說干了,她那手帕都換了一條,淚水也沒干。
「姐姐,你這是——」我心下疑惑,這世間竟有人演技比我還好。
說哭就哭也就算了,這淚水還滔滔不絕。
「我們小姐有個不足處,若是情緒上來,便會哭個不停,少說也得一刻鐘才停。」江瑤光的婢女熟練地從懷里掏出一條干凈的手帕。
「讓,讓妹妹見笑了。」江瑤光一邊打哭嗝,一邊說道。
我讓趙嬤嬤趕緊給江瑤光倒水。
沒想到我這姐姐還是個哭包。
片刻之后,江瑤光止了淚水。
她給我帶來一堆書。
「這都是我心愛之物,妹妹可要好生珍藏。」她依依不舍地將書交給我。
「我大字不識幾個,收下這些書是荒廢了。」
江瑤光看我的眼神像是看文盲,她說要教我讀書認字。
其實我認識,但說出來好像沒什麼說服力。
好不容易將她送回去,我累得在床上歇了半晌。
一摸袖子,被江瑤光淚水打濕半側,竟還未干。
真乃奇人。
4
江瑤光對我的態度怎麼跟話本里的不一樣。
我不解。
話本里說高門深處,姐妹之間必定雞飛狗跳。
我決定靜觀其變。
回侯府以后,趙嬤嬤將我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的。
我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早上起來先讀《詩經》。
上午再寫幾張大字。
下午跟請來的師父學對弈。
晚上睡前再背幾遍侯府家譜。
侯府算上旁系,大大小小加起來好幾百號人。
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不如讓我回去磨豆腐。
「從小到大,我一直是這樣過來的。」江瑤光笑笑,「快,將這幾頁字寫了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