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得很開懷,笑出一行淚來。
「你可能讓我稱心如意?!你如何讓我稱心如意?!」
見我狀若瘋魔,她知道沒了希望,徹底崩潰,尖聲大叫。
「白見青,你這個賤人!我祝你不得好死!我祝你下十八層地獄!」
我像是聽不見她的辱罵一般,眼中泛起追憶之色,唇角帶著懷念的笑。
「你知道嗎?哥哥擅劍法,他常常在月下白衣舞劍,銀光翩翩,如游龍在水。」
「可我和哥哥不同。我的刀法、劍法都像殺豬一般難看。」我笑了,「但也像殺豬一般,快、準、狠!」
銀芒一閃,最后一個「狠」字話音未落,我已經割下了她的舌頭。
我貼在她耳邊輕笑。
「你看,是很快吧?」
可惜,她已經無法回答,只能發出「嗚嗚」之聲,聽起來,像是在問我「為何」。
我用刀刃拍了拍她的臉。
「為何?因為我的哥哥,是被你誣告謀反的少將軍,沈運良。」
她睜大的雙目中炸起驚濤,而后暈死過去。
明天,她會被處以死刑。
我轉身離開死牢。
皇后確實沒有給我下毒,她是無辜的,就像哥哥沒有謀反一樣無辜。
狼狗會圍著她,是因為她衣服的繡線,在稀釋了的南疆劇毒里泡過,所以她身上會有南疆劇毒的味道。
買通皇后身邊的宮女,我做不到。
但是買通繡衣坊的一個小小繡女,還是很簡單。
棋,只差最后一步。
21
第二日一早,裴成行一下早朝就來了我宮中。
他穿著玉綠色間金線的窄袖常服,沒穿龍袍,眉間貴氣逼人,仿佛還是那個打馬長安,引來傾慕聲一片的太子殿下。
他牽起我冰冷的手,為我暖著。
「見青,西域新進貢了雪狐毛,朕讓人做成雪狐毛手套,明日給你送過來。
棋士的手,可是很重要的。」
我點點頭。
裴成行伸出手,替我把臉側一縷碎發別到耳后。
「還有,朕之前讓人在秦嶺栽滿了白梅,冬日里白梅開成雪海,也可作為梨花的替代,見青可喜愛?」
「喜愛。」我笑了,「陛下,來下棋吧。」
「好。」
我眼盲,不能落子,所以我們下棋,都要報方位,讓他替我落子。裴成行卻一點不嫌麻煩。
我執黑先行。
「東六南十二。」
裴成行拿起我的黑子,替我放在東六南十二的位置。
然后他也落下一子,告訴我位置。
「東四南十。」
我剛要繼續,卻突然皺起了眉。
裴成行了然,回頭看著宮人們。
「全都出去。」
我自從眼盲后,耳朵分外靈敏,下棋時,只要大殿里有一點兒聲音,我就難以忍受。
裴成行對我的眼盲心疼至極,他每次都讓所有宮人出去,免得在大殿里發出聲音。
一盤棋下至中局。
我突然開口,面帶追憶之色。
「陛下,您還記得臣妾初入宮那日嗎?」
「記得。」裴成行笑著開口,「那日是殘冬,宮道上積雪未消,你女扮男裝,一襲青衫如春日先至。朕小時候讀《釋名》,書中說,『青,生也,象物生時色也』。『見青』的意思,是見到春天。」
我輕輕笑了,搖搖頭。
「不對,陛下,『見青』還有別的意思。」
裴成行笑得很溫柔。
「那就是,取自『一見傾心』?」
我又搖搖頭,輕笑著開口。
「陛下,臣妾從五歲開始,就在路邊棋攤下棋。臣妾行棋,以變詐為務,劫殺為名,且多有陰柔狠招。大家都說,從沒見過心這麼黑的人。青,有黑色的意思。所以,他們都叫臣妾『見青』。」
我話音剛落,變故陡然發生!
冷汗從裴成行的額頭上流下來,他猛地撐住棋盤,幾顆黑白子猝然滾落下去。
下一秒,他從喉中噴出一股血來!
這棋子上,抹了毒藥。
我眼盲,他代我落子,所以我沒碰棋子,沒沾上毒。但他卻毒滲入體。
我摘下白色輕紗,抬眼看著他。
「裴成行。」
他捂著心口,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血液涌入喉間,幾乎說不出話。
「見青,你的眼睛沒事……你要殺朕?」
「是。」
他愕然抬起頭,他的眼底,有堅硬的東西在無聲坍塌。
「不可能!朕不信!為什麼……?」
「因為沈少將軍沒有謀反,你錯殺了整個沈家的人,我進宮,就是為了讓你償命。」
我冷冷站起身。
「你并非明君,國之將亡,才會自毀柱梁。你負了阿娘,負了哥哥,負了沈家,負了天下!」
他怔怔看著我,氣息漸漸微弱。
我以為他會罵我,罵我「賤人」,罵我「陰毒」,罵我「不得好死」,就像皇后那樣。
但出乎我的意料,他聲音很輕,即使是在這樣的時候,氣度也依舊像最高貴的帝王。
「但朕……不曾負你。」
我移開目光,沒有說話。
他閉上眼,睫毛微微顫抖,已經是氣若游絲。
小荷從屏風后沖出來,語氣急切。
「娘娘,周副將的人在外面等著接應咱們。」
我點點頭,轉身離開,卻被拉住衣擺。
我回頭,裴成行拉住我的一片衣擺,染血的臉龐依舊俊美如神祇,他勉強看著我,艱難開口。
「見青……你對我……可曾有真情?」
我有一瞬的訝異。
一代帝王死前問的最后一個問題,居然是這個。
「裴成行,我自小讀的是兵書棋譜,書上說,所謂美人計,攻心伐情而已。在我這里,你的心是用來攻的,你的情是用來伐的,自始至終,并無真情。
」
我的聲音微微顫抖,仇恨、憤怒、悲哀一時間涌上心頭,如海水倒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