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后我,我睜開眼。
我眼中一片清明,毫無醉意。
裴成行還是皇子的時候,就是所有皇子里最有名的一位。
他一出生就被親封太子,而且,他的生母是當時的皇后,美貌過人,壓過一眾后妃,所以,裴成行的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輪廓凌厲,鼻梁削挺,眉眼鋒銳,肩寬腰窄,舉手投足都能引起少女心中的桃花泛濫。
他還是太子時,打馬而過長安街,穿著象征東宮之主身份的紫衣,身后跟著一眾親衛。天之驕子衣袍獵獵,斂眸策馬,長安城燈火繁華,此刻竟也淪為他的背景板。
他的生母是最尊貴的皇后,他又是當時皇上最愛重的太子。
相貌、出身、榮寵集于一身,裴成行,是從出生起就擁有一切的人。
他向來是傲慢恣意、睥睨天下的,今晚這樣的慌亂失態,很是罕見。
我知道,這一步棋成功了。
阿娘,哥哥,你們能看到嗎?
3
阿娘不是我的親娘,哥哥也不是我的親哥。
我本是孤兒,五歲開始以乞討為生。
我十歲那年,路邊棋攤的老板拉我賭棋。
他看我年幼,以為我贏不了他們,想賺我的錢。
但是,那天我連勝十七盤,贏了整整一口袋銀子,對手連褲子都輸給我了。
圍觀眾人驚得手里茶杯都掉落在地。
棋攤老板臉都綠了。
他不但沒有給錢,還帶著人把我圍起來,推推搡搡。
「你個女孩子家家,在這里拋頭露面,是什麼意思?」
「就這麼喜歡找男人下棋?」
「我看,她長大了也是個蕩婦!」
有壯漢嬉笑著解開褲帶。
「既然小妹妹這麼饞男人,叔叔一定好好滿足你!」
我后退一步,握緊拳頭,故作鎮定。
「今日贏的錢我不要了,失陪,先走一步。」
我轉身要走,卻被人狠狠推回來,摁在地上。
壯漢獰笑著。
他臭烘烘的身體就要覆上來,我卻突然看見銀光一閃。
一柄未出鞘的長劍,橫在壯漢與我之間。
那天的場景,我永生難忘。
一個冷面少年身著明光鎧,騎在高頭大馬上。
他單手執韁,手握長劍,身姿筆挺,面容冷峻,帶著明顯的軍人氣質。
他的身后跟著一隊士兵,個個訓練有素,等他下令。
他語氣冷靜,毫無感情。
「當街挑事,非禮女子,拉去衙門,定罪處理。」
頓時有幾個士兵領命,不顧棋攤老板和壯漢的磕頭求饒,將他們全拖了下去。
事情解決,少年將軍垂眸,看見了遍體鱗傷、穿著乞丐衣服的我。
他眼中有惻隱之情閃過。
他對我伸出手。
「你可愿隨我到長安?」
我呆住了。
我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明亮無比,灼灼燃痛雙眼。
要到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他的劍還在鞘中,所以,明亮的不是劍鋒,而是他的面容。
這明亮的光,如匕首般,刺進我渾渾噩噩的人生。
我握住那只手。
他的手穩定而有力,我沒費什麼力氣,便躍上了馬背。
他是沉默的人,一路上只說了一句話,和他耳后的皂角清香一起,散在風中。
「我名沈運良,是當朝少將軍,你可喚我『哥哥』。」
4
將軍府人口很簡單,除了仆人外,就只有哥哥和阿娘。
阿娘是當朝將軍,哥哥是當朝少將軍。
哥哥把我撿回去后,阿娘視我為己出。
她認真地給我扎辮子,大嗓門帶著笑意。
「哈哈!本將軍早就想要一個女兒了!現在不但有了女兒,女兒還又聰明又可愛的,小乖乖,看阿娘把你喂飽飽啊!」
哥哥正坐在梨花樹下讀兵書。
聞言,他依舊坐得筆直,目不斜視,但唇角卻帶上隱約笑意。
一晃六年過去,日子幸福溫馨。
哥哥比我大四歲,他幼承庭訓,恪守古禮,但因為冷峭帥氣,又軍功顯赫,年少成名,所以長安無數貴女約他踏青品酒。
但他說男女大防,全都拒絕了,揉碎了不知多少少女芳心。
即使對我,他也并不親昵。
但是,我喜歡梨花,每日清晨,他練劍歸來,都會在我窗欞上放一枝梨花。
我喜歡下棋,他搜羅了許多絕版的珍貴古譜,還找來價值連城的沉香木棋盤,讓阿娘轉交給我。
我找他道謝,他繃著臉,沒有看我,低頭把案上兵書擺來擺去。威震邊疆的冷面殺神,竟然紅了耳尖。
「不必多言。梨花只是隨手摘的,棋譜和棋盤只是鄰居送的。」
可是梨花樹那樣高,鄰居也不曾來訪。
哥哥笨蛋,撒謊都撒不圓融。
后來,哥哥出發巡視邊疆,要暫時離家。
臨行前,他從懷中摸出從不離身的回雪短刀,遞給我。
不茍言笑的他,第一次說了這麼長的句子。
「見青,這把刀為你割了六個春天的梨花,上面總有花香氣。日后我上戰場,也不想讓它沾上血跡。還請你收下,作為臨別贈禮。」
我驚訝地看著他。
哥哥有流風長劍、回雪短刀,這是一對上古神兵,價值連城,幾百年來從未被拆散。
我十分猶豫,不知應不應收下。
哥哥彎下腰,將回雪短刀放在地上,而后彎起長眸,對我笑了一笑,轉身離開。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笑。
他治軍極嚴、威名在外,人人又敬又怕,但笑起來卻如春水化冰,分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