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他都不會再落淚。
49
段家人沒準備讓我活過今天。
等不及下山,就要趁亂殺掉我。
吉服繁復,我挽著大袖,狼狽地拎著裙裾,在山林中逃竄。
不知不覺間,又被逼到了崖邊。
刀光寸寸逼近。
我心神恍惚,縱身躍下懸崖。
身后,卻傳來一身撕心裂肺的——
「云苓!」
眼見我墜崖,他竟也想跳下來。
卻被后趕來的侍衛七手八腳地拽了回去。
對不起,殿下。
到了最后,還要讓你這樣難過一回。
急劇降落的過程中。
一點紅光照亮我的眼簾。
是那朵照殿紅。
半空中,它追隨著我的下落。
宛然與我對視。
又一次,癩頭僧的聲音幽幽響在耳畔:
「這是宮中貴人帶來的,今春最后一朵照殿紅。」
「贈予施主,了卻因果。」
耳畔風聲呼嘯。
癩頭僧拍手大笑。
「施主身上的因果若環,環環相扣,卻不知何處是頭啊!」
如果這就是我的因果,我的命數。
我不懼。
我伸手,抓住了那朵照殿紅。
滴答。
我從高處墜下。
如云間一滴水,重新落入江流。
在時間這條長河里,溯洄而上。
50
天旋地轉。
身下泥土松軟,我落回在地。
有什麼東西扎在我側臉,刺刺的。
春草柔軟,映入眼簾。
遠處,宮女太監跪倒一地。
皇后扶起我,難掩激動。
「顯靈了!神仙顯靈了!」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
眼前的皇后約莫二十來歲。
烏發如云,年輕極了。
我這是……往回穿了?
環視四周,目光掃過祭壇、貢品、樂師、高僧。
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宮中正在舉行什麼祭祀儀式。
皇后攥著我的手。
「神仙是聽見本宮的禱告,特意來的麼?」
我身上還穿著祈福大典上那身繁復華麗的吉服。
看上去確實有被誤會成神仙的可能。
對上皇后殷切的眼神。
我輕咳了聲,佯裝鎮定。
「我云游至此,聽見樂聲,便來看看。」
「娘娘所求為何?」
皇后聞言,便要向我行大禮。
「求神仙,救救我兒!」
我手忙腳亂地扶起她。
這才發現,皇后小腹微隆,已經有了月份。
中宮所出,只有殿下一人。
我瞳孔緊縮,幾乎不可置信。
這廂,皇后已將前因后果都說了。
眼下是昭寧三年。
皇后在孕中受奸人所害,中了毒。
發現時已經晚了,毒素已經深入胎兒身體。
太醫只來得及清除母體的毒素。
余下的,便束手無策。
只說若不能在這個孩子出生后的百天間解毒。
毒入心肺,必死無疑。
皇后淚眼汪汪,「神仙,可有解法?」
我沉默片刻。
「娘娘勿憂,我有辦法。」
前世登基后,殿下沉疴難愈,身體一天天衰竭。
我四處打聽,得知南詔有一種可治愈百疾的月神草,便遣人去求。
誰知只等來消息,月神草在二十多年前被兩個中原人取走了。
按現在的時間來算。
月神草極有可能還在南詔。
我若是動作快一些,說不定能搶在那兩人之前。
皇后得到我肯定的答復。
激動得不知怎麼辦才好。
她含著淚,有些羞澀地將我的手貼上她的肚子。
「祈兒別怕。」她溫柔道:「母后請來神仙救你了。」
我的手比木頭還要僵硬。
下一刻,皇后的肚子動了一下。
很輕的力道,觸碰在我的掌心。
我險些落淚。
51
我要去南詔求藥。
剛出城,就遇見了一個和尚。
因為不給錢,被店家追殺了十條街,一路追出了城。
我看見他的時候。
他正要哭不哭地蹲在城墻下畫圈圈。
「師父,我不想游歷了,我想回寺里去。」
店家兇狠地捏他的耳朵。
「少廢話,十屜包子,不結賬就別想走。」
和尚委屈。
「師父說了,下山化緣,不用給錢。」
店家大怒。
「你見過哪個和尚吃肉包?」
「你這個假和尚!」
「還錢!」
我實在看不下去。
又覺得那個和尚的身形有些眼熟,像在哪里見過。
索性在懷里摸了個銀錠,拋了過去。
店家眉開眼笑地接過銀錠。
走前,又兇兇地威脅和尚。
「你這個賴皮!」
「再讓我看見你,打斷你的腿!」
和尚發出嚶嚶的聲音。
我嘆了口氣,正要離去。
和尚卻忽然抬頭。
那是一雙堪稱驚艷的眼睛。
清澈澄明,如山上雪、葉間露。
這個人,我曾見過的。
和尚笑瞇瞇道:「小僧妙法,這廂有禮了。」
我被妙法纏上了。
這人騎著驢子,噠噠跟在我的馬后。
嘰嘰喳喳,比麻雀還聒噪。
我麻木地閉了閉眼睛。
這一路,我已經將他的身世摸了個清楚。
——他自己說的。
比如他是大相國寺的和尚,年方十五。
住持說他命中注定,活不過二十五歲。
索性放他下山游歷。
這人奉行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剛下山一個月就破戒,大搖大擺進了賭坊。
輸光銀子,又到處化緣。
還挑剔得很,不吃菜包只吃肉包。
這廂,妙法還在小嘴叭叭。
「小僧轉念一想,還沒有喝過酒。」
「云苓,你什麼時候帶小僧偷酒喝啊?」
我忍無可忍,「為什麼非要偷?」
妙法理直氣壯。
「因為既刺激又破戒啊!」
我:「……」
我沉默半晌,艱難開口。
「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施主請講。」
妙法笑瞇瞇道:「小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
我崩潰。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啊?!」
因為跟著我,也刺激又破戒嗎?!
妙法搖頭晃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