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哲笑起來。
「父皇已命我為此次的禮官,與鴻臚寺一同負責使團事宜。」
「公事公辦,怎麼能叫勾連呢?」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總讓我覺得,他藏著壞心。
……
此次南詔使團中,有許多年輕氣盛的少年人。
看過馬球賽,便也嚷嚷著也要比一場。
上京城精通馬球的紈绔子弟數不勝數。
朝堂上,蕭哲獨獨向皇帝舉薦殿下應戰。
馬球場上能動的手腳極多。
每年因為意外墮馬的、摔斷手的、打斷腿的人數不勝數。
非死即殘。
「陛下,不可!」
我猛然出聲。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殿下——」
卻有一道玄色身影越過我。
「兒臣愿為父皇分憂。」
手腕處忽然傳來尖銳的灼燒感。
我看向跪在身側的殿下,頭腦發懵。
段長風的目光在我們之間轉了一圈。
然后,他也主動請命。
「末將亦愿為陛下分憂。」
42
我知道了腕上的灼痛來源何處。
那顆朱砂痣,又變淺了。
不祥的預感,在馬球賽那日達到了頂峰。
在那日之前,我安排了很多暗衛,預想了殿下被害的各種方式。
我要怎麼阻止、又該怎麼保護他。
所有的預案,在我踏出摘星樓的那一刻,都變成了無用功。
腕上的朱砂痣燙得嚇人。
下一刻,天旋地轉。
我狼狽地摔進了雪地里。
驚動了瞌睡的小侍衛。
「什麼人?!」
冰冷的矛尖橫在我頸邊。
我怔然抬眼,小侍衛嚇了一跳。
「云苓姑姑?!」
……久違的稱呼。
我環視一圈,目光頓住。
這是前世,殿下自刎的地方。
我回來了。
一念剛起,我瘋了似的往未央殿跑。
小侍衛驚恐道:「云苓姑姑,您不能進去——」
晚了。
九十九盞長明燈靜靜燃燒。
將幽暗大殿照得如同白晝。
那張殿下登基后的畫像被高高供在后面。
我呆呆仰頭,和畫中人對視著。
他漠然、蒼白,眼中無悲亦無喜。
我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云苓姑姑?」
新帝擔憂地望著我。
他是殿下親自挑選的宗室子。
我木然道:「這張像選得不好。」
「先帝太子時的畫像呢?」
新帝一愣。
他看著我滿面淚痕,幾近瘋魔的樣子。
不忍道:「先帝尚在潛邸時,曾被廢黜,舊物被盡數焚毀。」
「這是……先帝唯一留下的畫像。」
我又問,「先帝葬在何處?」
新帝沉默下來。
我看向他身后的大太監。
「你說!」
大太監咬牙,「先帝遺旨,死后將他燒成飛灰,撒入江河。」
「惟愿形神俱滅,生生世世,不再為人。」
轟隆。
如同一道驚雷在腦中炸響。
我捂著心口,「哇」得嘔出一口血來。
淚如雨下。
我好疼,卻哭不出聲音。
跪伏在地上,渾身都在抽搐。
我意識到,我愛的那個人,在未來的時空里。
已經真真切切的,灰飛煙滅了。
他不眷戀此生此世。
更不會收到那夜我贏回的鳳凰花燈。
我蜷了蜷手指。
抓得住什麼呢?
只抓得到長明燈張牙舞爪的黑影。
新帝不忍再看,輕聲嘆息。
「姑姑,節哀罷。」
燭火在我眼中搖曳,越來越亮。
我眼前發白,卻在一個瞬間,耳邊響起清澈的童音。
——「云、苓?」
——「神女,你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呀?」
小殿下。我想。還有小殿下。
小殿下還需要我。
可是,我怎樣才能回去?
我踉蹌著起身,跌跌撞撞,想要回到那片雪地。
卻在下一刻,失去了意識。
43
我在從前的時光里過了七年。
光陰輪轉,在此間,亦是七年流逝。
宮人們竊竊議論,說七年前消失的云苓姑姑回來了。
所以我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
時間的流速是一樣的。
來不及了。
我得快一點回去。
回到馬球場。
回到殿下身邊。
我去了大相國寺,卻得知胖和尚圓寂的消息。
一個癩頭僧站在了我面前。
他是胖和尚的徒弟,妙法的徒孫。
只一眼,他就念了聲佛號。
「施主身上,還有因果未了。」
「這是宮中貴人帶來的,今春最后一朵照殿紅。」
「贈予施主,了卻因果。」
什麼因果不因果!
我急道:「我要回去!」
「回到昭寧二十年,你可有辦法?」
癩頭僧將我渾身上下,細細瞧了個遍。
忽而拍手笑道。
「有趣,當真是有趣!」
「施主身上的因果若環,環環相扣,卻不知何處是頭啊!」
我愣住。
「什麼意思?」
癩頭僧不答,只笑。
「施主曾與我的師祖有過因緣。」
「今日,貧僧便送施主一程!」
他一拍我肩頭,眼前又是一陣顛倒。
我摔回了摘星閣。
「神女,神女大人!」
宮女慌張的臉在眼前清晰起來。
我忍著暈眩,抓住宮女的手。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馬球賽結束了嗎?太子殿下可還安好?」
宮女茫然,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慌亂。
「馬球賽已經結束了,殿下奪得魁首。」
擰著眉,費力地想了想。
「沒有聽說殿下受傷。」
我松了口氣。
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殿下以后,或許不需要我的保護了。
我的小殿下,在不知不覺間,也長成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我很早之前許諾,我會保護殿下,直到他不需要的那天。
我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早。
早的令我欣慰又茫然。
腕上又傳來灼痛。
眼前的景物又開始搖晃。
我咬緊了舌根,血腥味讓我清醒過來。
我垂眸,那顆朱砂痣又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