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
我的神情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自然。」
自然是假的。
他們兩個,我是一定要除掉的。
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33
不知不覺間,夜幕降臨。
這幾日損心勞神,思慮過度。
竟發起了高熱。
夢中,仍是當年春風樓的日子。
那天,我已經知道了鳳翎的真實身份。
昔日天之驕子,一朝淪落塵泥。
我驚痛又茫然。
殿下平靜垂眼,神色隱沒在天光里。
他說,待在他身邊很危險,恨他的人很多,或許我哪天就會喪命。
若我現在離去,他不怪我。
當時的我,是怎麼說的呢?
我說,愿為殿下鞍前馬后,至死不渝。
后來,我拿著殿下的親筆信四處奔走,聯絡曾經的舊部。
有一日,我聯系上了東宮曾經的暗衛首領。
他也在尋找殿下。
大家蟄伏在暗處,只待殿下歸來。
我興沖沖地回去,想要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殿下。
然后我發現,殿下房間的門沒有關。
一點血腥氣鉆進我的鼻子。
我闖了進去。
卻在最后一道屏風前,頓住了腳步。
我看見了上面映照出的人影。
有個男人將殿下壓在了身下。
殿下手中握著一根金簪,正死死扎進那人的后脖頸。
一下。兩下。
男人死得不能再死。
「阿苓。」
可是殿下的影子在顫抖。
聲音近乎乞求。
他說:「不要看。」
很多年后,殿下自刎的雪夜。
久違的,我又在殿下的臉上,看到了那樣的神情。
「云苓,我好臟。」
「……不要看。」
夢中,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揉成一團。
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不對。
求生的本能讓我猛然睜眼。
正對上段長風冷漠的眼睛。
他死死掐住我的脖頸,竟故技重施,還想殺我。
段長風笑起來。
「我想了一宿,決定還是先殺了你,再去收拾蕭哲。」
「你身上的變數太多了,我實在不放心。」
頸間的手越收越緊,我臉色青白,掙扎的動作越來越弱。
瞳孔努力聚焦,終于看清了——
段長風身后,有個黑影朝他直撲而來。
一聲長長的狼嘯響起。
34
段長風背后受擊,被迫松開了我的脖頸。
他死死盯著來人,既驚且怒。
「你是誰?!」
那人沒有回答,徑直走到了我面前。
操著一口奇怪的腔調,生硬地問。
「活著……嗎?」
我嗆咳著,眼前一點點清晰起來。
那是個頗為野性的少年。
赤裸著上身,只在小腹處圍了一塊動物的皮毛。
長而卷的黑發披散,幾乎到了赤裸的腳踝。
而且。
這個少年,有著一雙野獸似的,琥珀色的眼睛。
如此陌生。如此熟悉。
我震驚道:「阿朔?!」
盡管他這樣潦草,我還是認出來了。
面前這人,是前世東宮的暗衛首領,我曾經的同僚。
不過,他現在為什麼不穿衣服啊?!
少年困惑地歪了歪腦袋。
費力地理解著我的話。
他忽然起身,扯著袖擺就要把我拉出去。
段長風驚疑不定。
「你認識他?」
我不置可否,狠狠瞪他一眼。
你給我等著。
七拐八拐,阿朔把我帶進了另一個山洞。
石臺上,躺著兩具枯瘦的狼尸。
我曾聽過一個傳說,母狼叼走遺棄的嬰兒,當作狼崽撫養。
嬰兒長大后,習性與狼相象,不通人語。
世人稱之為「狼孩」。
我的目光落在在角落里扒拉東西的阿朔身上。
原來前世打架兇狠卻沉默寡言的冰塊臉同僚,是這個來頭。
也不知道殿下是怎麼把他撿回來的。
阿朔在枯草中翻找了半天,終于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珍而重之地,交到了我手里。
那是一個舊舊的錦囊。
看繡工,和我菜得不相上下。
看布料,倒還不錯,有些像東宮今年新進的樣式。
我打開抖了抖。
里面裝著些我不認識的草藥,已經干枯了。
「這是什麼?」
阿朔指了指我。
又磕磕巴巴開口,「報、恩。」
我想,這個香囊,或許東宮有關。
他在我身上聞到了相似的味道,所以跟著我?
我拼拼湊湊,得出一個模糊的結論。
——東宮曾有人救了阿朔,并留下這個香囊。我常年進出東宮,沾染了相似的味道。阿朔發覺了,要跟著我回東宮報恩。
沉思間,阿朔已經組織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名字。」他說。「我……跟著你。」
我微微一怔。
「那你就叫阿朔吧。」
阿朔還在盯我,想知道為什麼。
我靈機一動。
「因為今日是朔日。」
前世,阿朔是殿下撿回來的。
這個名字自然也是殿下取的。
我不知道是什麼含義,只好生搬硬套。
「阿朔。」我輕聲道。
「我是云苓,你愿意和我回東宮,一起保護殿下麼?」
就像前世那樣,我們一起追隨殿下。
當他的盾,也當他手中最利的刃。
35
回到山洞時,段長風已不見蹤影。
他今夜殺我不成,又見我有了援手。
怕我報復,自然是連夜跑了。
額頭還在發熱,見阿朔守在洞口,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是被掌心濕糲的觸感驚醒的。
一抬眼,阿朔跪坐在我面前,在舔我的手心。
那兒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最近這些天燥熱,總是愈合不了。
「阿朔!」我驚道:「你在干什——」
下一刻。
我看見他「哇」地吐出一堆綠綠濕濕的草渣。
在我的掌心撫平了。
原來是在上藥。
我一言難盡地閉了閉眼,想要抽回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