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如今的身體是從何處來的?」
「是你先開始的。」
「由不得你,想結束便結束。」
23
容衍不再來鳳儀宮了。
他命人將我關了起來。
殿門釘死,只在送飯菜時開一扇小窗。
窗外也時時有人把守。
我不出去,宮人們反倒活絡一些了。
吹滅燈,閉上眼,我能聽見他們的議論。
容衍力排眾議,尊那道士為國師了。
容衍不顧朝臣反對,下了封后詔書。
封孤女,李月遙為后。
將于五月初五,端陽佳節,舉行封后大典。
還有一個月。
我待在殿中,偶爾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外頭的月亮。
想想我與容衍,究竟如何走到這般境地。
偶爾踩著透過窗欞的陽光,算算還有幾日才能出去。
我以為一直到端陽節,才會有人來理我。
不想這日月正圓,有人輕輕叩殿門。
「姐姐,睡了嗎?」
只聽聲音我就辨出,竟是阮月杳。
「姐姐,我想你會很孤單,溜進來同你說說話。」
阮月杳是后宮中,唯一沒被遣散的一個。
至今還住在昭陽殿。
我挪步過去,靠著門板坐下。
「月杳?終于與你說上話了。」
這其實,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曾經用過的身體,與自己的身體對話。
「姐姐,我也以為,不可能見到你。」
我笑了笑:「沒連累你吧?」
「沒有的。」阮月杳輕聲道,「陛下舍不得這具身體,沒有苛待我。」
「謝謝你,沒有怪我。」
「怎麼會呢?是我自己選擇留下來的。」
「反倒是我,該謝謝你。」阮月杳嘆氣,「如果不是你,十二歲那年,我就死了。」
我穿到她身上時,她正在高熱。
如果沒有求生意志,的確容易就那麼去了。
「而且這些年,你做的那些,我都看得見。
」
「謝謝你,姐姐,讓我知道原來有人可以這麼勇敢,讓我都不那麼膽小了。」
「也謝謝你,那一年,保住了我爹娘的性命。」
我又笑起來。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話語。
很暖。
「此前陛下一直以為你會在這具身體里醒來。」
「為了讓你封后時有靠山,大力提拔了我的父兄。」
「所以今夜我才能溜進來。」
「陛下……唉。」
她嘆口氣:「姐姐,馬上就是封后大典了。」
「我知道你不想和陛下一道了。」
「你……想不想逃?」
24
「不用擔心我。」
阮月杳補充:「他不會對這具身體怎樣的。」
月光很清亮。
照了樹影在屋里。
婆娑搖晃。
我沉默了很久。
「不必了。」我望著映在殿門的人影,「不過,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
25
如我所料,寢殿的大門,一直到端陽節才打開。
容衍很早就來了。
親眼看著我換上嫁衣。
再看著妝娘給我上妝。
最后親手給我戴上鳳冠。
結束時,我遞給他一個香囊。
他身上的,還是多年前那枚,早破舊得打了好幾個補丁。
容衍眼底綻出光亮,欣喜地換上。
牽我的手。
「杳杳,朕等這一日,太久了。」
我反握住他的手。
他便握得更加篤定。
封后大典,過程繁瑣又復雜。
但似乎并不覺得累。
我一直在和容衍說話。
走在宮道上時說:
「阿衍,你記不記得,那年我們去御膳房偷吃食,走的就是這條道?」
坐上鸞車上時說:
「阿衍,我們第一次坐鸞車還記得嗎?我不肯坐,你非要我坐。怕被人發現,我躲在你的大氅里,緊張得我冷汗都出來了。」
上了長安街時說:
「阿衍,有一年上元節,你帶我去花燈會。欠了我一盞月牙燈,還沒還給我呢!」
其實我已經多年不喊他「阿衍」了。
這是他才入東宮,我倆情意最濃時我對他的稱呼。
但今日的容衍,是受用的。
我說一句,他便應一句。
他說我們再也不用去御膳房偷東西了。
想吃什麼,大可九九八十一道。
說他是皇帝,我是皇后。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同乘鸞車了。
說那月牙燈,待明年上元節,十倍奉還。
明年嗎?
我拉著他的手,拜過黃祠。
受過萬民朝拜。
踏上金鑾殿前的九十九級臺階。
「阿衍,還記得我拓給你的第一本書嗎?」
「為君者,當勤政、愛民,鋤奸、拔惡,識忠良,驅佞臣,以天下百姓為己任。」
容衍似乎有些不解。
我為何突然說到此處。
正好到了最高處,禮官大唱:
「請皇帝、皇后,飲合巹酒!」
我與他對面而立。
我靜靜望入他眼底:「阿衍,我都看到了。」
由商周回大夏,進入大夏國境的一路,我都看到了。
說書先生們并沒有夸大其詞。
甚至現實有過之而無不及。
容衍大興土木,廣建廟宇。
一路城鎮,三步一小廟,十步一大寺。
個個香火鼎盛。
而正當春日,所經農田,未見春耕。
只見農夫三步一叩首,求天拜地。
「我也都聽到了。」
聽到百姓苦不堪言,叫那道士「妖道」,叫我「妖后」。
「杳杳,喝完合巹酒再說。」
我朝他笑:「好。」
兩杯金盞,兩臂相交。
朝臣齊聲跪拜: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百年好合!百子千孫!」
可那一盞酒,卻并未落入口中。
只有一把匕首,無聲地刺入帝王胸膛。
杯盞落地,酒濺玉階。
容衍驚愕地瞪大眼。
想要推開我。
卻發現沒有力氣。
「你……香囊……」
「嗯,香囊有毒。」
「為……為何?」
容衍的淚,流得比血還快,「杳杳,朕……是愛你的啊。」
「你說過……此生……永不背叛。」
他死死地扣住我的手:「朕, 信你了啊!」
我死死地扣住手上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