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及笄那天,雪下得很大,未婚夫說要退婚。
當然,這不是他親口說的。
因為他已經死了。
1.
雪厚難行,未婚夫家里的人還是來了一趟,與我家細細說明了此事。
我大概聽明白了,我的未婚夫,凌爾三,十八歲,在經商路上意外墜河,掉進冰窟,死了。
長輩們在前邊商議此事,此事倒也不難,只要將聘禮退還回去便可了結。
我從未見過他,只是當日隔著屏風隱隱約約地窺探過。
他發現我在紗制的屏風后頭探頭探腦的身形,也不惱,將腰間的一個香包解了,托我丫鬟遞給我。
「你我二人今日訂婚,互相交換物件也不算唐突,望張小姐惠存,凌某待小姐及笄之后定來迎娶。」他的聲音真好聽。
我摸著還有點體溫的小香包,不知怎的紅了臉,慌忙跑開了。
我的一枚小小的蝴蝶玉佩也掉在了地上……
姐妹們都說凌家只得一個公子,他也是極好的人,我與他定親真是有福氣。
這樣好的人,怎麼死了呢?
「我不同意!」我頂著有點散的發髻,站在兩家長輩面前,頗有點貞潔烈女的樣子。
長輩們停下言語,楞楞地看著我,等緩過神來,自是一番好言相勸。
連凌家人都勸我,日子還長,要以長遠為計。
「那……讓我去看看他。」
他們對這個怪要求顯然有點吃驚,然后我被兩個強壯的老媽子夾住,「送」出了廳。
經這一番,我也知道了,凌爾三是橫死的,又沒有子嗣,是進不得凌家祖墳的,另找了地方安葬,具體在哪兒,我就不知道了。
凌家做香粉生意,生意做得紅火。
大公子凌爾三也爭氣,會走路就跟著干活,不到十歲就跟著父親外出經商。
本縣和隔壁各縣無人不知凌記香粉鋪子。
這樣能干的人,死后竟然連祖宗祠堂都進不去,只得匆匆下葬。
2.
母親和二姐姐看我不痛快,怕我憋出病來,領著我去山上的清泉寺燒香。
清泉寺有些遠,等我們燒完香出來,天色將暮,天上又開始飄起點點雪粒子。
二姐姐同母親一輛車,我的車跟在后邊。
忽然聽到一陣散亂的聲音,接著就是車夫的驚呼。
我忙探頭去看,看到了丫鬟驚恐的神情,然后我就失去了平衡,頭重重地砸在木板上。
大概是車架散了,木板伴著我飛了出來,不知道滾了幾圈,終于停下來了。
天還是下著雪粒子,掉在我臉上涼涼的。
「安安!安安!」我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可是聲音好遠好遠。
我感覺有水從額間淌下來,糊住了我的眼睛,然后便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等我醒來,天仍是暗的,讓我弄不清我到底昏過去了多久,頭痛欲裂。
我摸摸頭,傷口竟然已經用帕子包好了,旁邊還生了火,暖暖的。
「姑娘不要碰,剛上的藥。」我聽到一個聲音說。
我一下警覺起來,用手撐著連連后退,扯到了我身上扭傷的部位。
我痛得齜牙咧嘴地說:「你是誰?給我上的什麼藥?!」
只見不遠處坐著個男人,約摸二十歲的樣子,面容俊朗,在火邊烤手。
「姑娘腰間的香包,里面有藥粉,可止血。」
我慌忙摸了摸香包,確實扁了點,「你不該動我的東西,這是我……」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凌爾三,「這是我夫君給我的!」
母親說男人最會騙人,尤其是長得好看的男人。
前些年,有些俊美的男人,名為販賣針線首飾,實則采花,害了不少待嫁姑娘。
我若說我有夫君,他就會忌憚三分。
那個男人并沒有生氣,反而道歉:「小生冒犯了。這里路不好走,待姑娘好了,我送姑娘出去。」
我甩了甩胳膊,心想我得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家里人肯定正派人尋我呢。
「告辭!告辭!」我大概認了認方向,一瘸一拐地走了。
3.
這里有好多墓碑、墳包,讓人覺得陰森森的,本就不明晰的路上還橫著壓斷的樹枝。
我借著雪光,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當我第三次路過那個男人時,我崩潰了。
「大哥我錯了!求你引路!」
我牽著他的衣角走著,他告訴我他叫張達,是做生意的人。
原來他也姓張。
一路上他說話不多,也沒對我動手動腳,應該是個好人。
他個子高,但為了照顧我,還是小步緩行。
天蒙蒙亮,快走出這片該死的山林了,遠遠見到一所草廬,此時我身上又累又痛。
他說:「姑娘就在此歇息,小生去抱柴火來給你取暖。」說罷他轉身出去了。
我一開始還充滿警惕,可是實在是累極了,不一會兒便靠在草垛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了好久,我醒來一看,日頭已經偏西,柴火滅了大半。
屋里不見張達,我出門環顧四周,仍不見他。
「張達!張達!」我大喊,只驚起林中鳥群。
「這個騙子!」我恨恨地說。
好在最難走的路已經走完了,他說一路向前便有人家。
我咬咬牙,接下來的路怕是只能自己走了。
我身上沒有大礙,但是扭傷不少,如今疼得更加厲害,加上夜色漸濃,我一個不小心,被一個老樹根絆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