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之中,我聽到陳悠不停地拍打著門,聲音里帶著急切的哭腔,
「阿照,三天了,我求你吃點東西,好不好?」
「就算她不在了,你也不能這樣對自己的身體啊。」
「她如果知道了,肯定也會心疼的。」
我從昏昏欲睡中蘇醒,揉了揉眼睛,下意識看了一眼緊閉的那扇門。
原來,已經過去三天了嗎?
一個小時后,何釗過來了。
他簡單粗暴地踹開了那扇門,濃重的煙味和酒氣瞬間從里面蔓延開來。
刺眼的光線涌進房間,籠罩著地上的男人。
他的身邊散落著一堆煙頭,東歪西倒的酒瓶,以及,我的骨灰盒。
他正低頭安靜地拼著樂高。
——之前我和他沒拼完的樂高。
明明只過了幾天,江照看上去瘦了一大圈,下巴長了一層青黑色的胡茬,眼窩深陷了進去。
「阿照……」陳悠聲音嘶啞。
聽到動靜,他遲緩地抬眼望了過來,像是年久失修的器械,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空洞冷漠,「你怎麼還沒走?」
他似乎開始發呆,輕聲,「安安回來,看到你會不高興的。」
陳悠臉色一白。
正發著呆,他忽然抬起頭,眉間溢出一抹慌亂,對陳悠開口的語氣冷漠而絕情,
「這里是我和安安的家,你沒有資格待在這里。」
陳悠呆呆地看著他,仿佛不敢相信他會對她說這種話,眼淚大顆大顆滾落。
江照眉頭緊蹙,似是有些不耐煩了,「滾啊。」
見他不為所動,陳悠眼里閃過難堪,哭著跑開了。
江照面無表情地繼續拼樂高,似乎毫不在意。
「如果你能早點這樣做……」何釗突然開口。
江照臉色煞白,手指哆嗦了一下,積木也隨之掉在地上。
他怔怔看著那塊積木,瞳孔里翻涌著痛苦和傷悲。
「那天我和她大吵了一架,我跟她說,要把陳悠接回家照顧。」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她不會申請去出差,也不會……」
「她出事那天,走的是近道,她是趕著回來的。趕著給我……過生日。」
「她想把懷孕的消息,當作生日禮物送給我。」
「而我當時在干什麼呢?」
江照抬手捂住心臟的位置,痛苦地閉上眼,「我趁著她不在,把陳悠帶回了家。」
他深吸口氣,又開始拼樂高,但手指顫抖,拼一個掉一個,
「何釗,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何釗站得筆挺,沉默地看著他,聲音很輕:
「都說,辜負真心的人,遲早有一天會遭到報應。」
「可是,以她的死為代價,她是不是太可憐了些。」
江照眼圈通紅,怔怔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何釗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做出現在這副樣子,她并不會開心。江照,再怎麼樣,你也得繼續生活。」
14
幾天后,江照堅持給我辦了一個葬禮。
天空下著蒙蒙細雨,到處一片灰色,整個城市仿佛陷入了陰霾。
江照沒有打傘,沉默地站在墓碑前,看著上面我的黑白照片。
墓碑上刻的是:亡妻蘇安。
一個又一個的人在我的墓碑下放上白菊。
葬禮結束之后,江照一直站著不動,雨水順著他的發絲蜿蜒而下,在蒼白的臉頰留下一道道水痕。
何釗拿來一把傘,遞給他,
「你知道自己心臟不好嗎?任何感冒都可能誘發感染,你就非得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嗎?」
江照面無表情地扔掉傘,「那就病死好了。」
果不其然,那天之后,江照就生了一場大病。
原本只是一場小感冒,但他一直不吃藥,誘發了感染,在醫院足足住了半個月。
晚上,病房很安靜。
江照怔怔望著窗外寂靜的黑色,用很輕很輕,很疑惑的聲音說:
「安安,為什麼你一次都不來我的夢里。」
「你曾經說要照顧好我的心臟。現在我把它弄生病了,你回來看看我好不好?」
出院后,病才剛好,江照又因為酗酒再次感染進了重癥室。
何釗冷冷盯著目光無神的他,直接用力扇了他一巴掌,「既然你想死,還不如被我扇死算了。」
「反正當時你做那些惡心事的時候,我就想替蘇安扇你了。」
「人都死了,你現在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啊!自我感動嗎?」
「我告訴你,要不是你外婆對我很好,要我看著你,我才懶得管你。」
「蘇安如果看到你這些自以為是的行為,只會感到惡心,懂嗎?」
江照臉色慘白,呆滯地看著他。
不知道江照有沒有聽進去何釗的話,但那天之后,他不再頹廢,也不再糟蹋自己的身體。
他平靜地去上班,平靜地繼續生活。
可是,我總覺得他有些奇怪。
晚上他會在陽臺站著抽一會兒煙,煙霧徐徐彌漫模糊面龐,卻只平添孤寂落寞,化不開他周身涼意。
抽完煙,他就會去冰箱里拿出那袋水餃。
水餃剩的不多,大概還有十幾個,江照就每天煮幾個吃。
睡之前,他會安靜地看一會兒我的骨灰盒,低低說道,「晚安。」
我發現自己已經不用時刻跟著江照了,而且總是腦袋昏沉,莫名感覺很困,就每天待在房間里睡覺。
這幾天,他好像工作很忙,總是回來得很晚。
我不知道他在忙什麼,直到何釗給他打電話。
「你把公司的股份都轉讓給我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