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第十年,我再次回到家人身邊。丈夫已和他的二婚妻子琴瑟和鳴。女兒也不知道我才是她的親生母親。就連我的父母都已將我拋之腦后。
沒關系。
我也不想和他們相認。
1
我叫夏旎,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由于我始終心有掛念,上天準許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以一張陌生的臉,成為了我親生女兒的英文輔導老師。
她已經十歲了。
從她的眉眼間,我能清晰地捕捉到自己幼時的痕跡。
她的雙眼圓潤,像我,她的鼻梁高挺,像她的爸爸沈懷竹。
我想抱抱她,但出了一手的汗——忍住了。
我微微顫抖著聲音,用英文向她問好:「How are you?」
她并不害羞,乖巧地笑著答:「I'm fine,and you?」
我繼續詢問她的興趣愛好、家人、朋友、學習……
沈懷竹和他的現任妻子把她教育得很好,開朗愛笑,落落大方。
她告訴我,她的媽媽名叫夏熒。
也姓夏。
但與我無關。
只是我不禁低頭看向她筆記本封面上的姓名,沈佑夏。
四十分鐘的試講結束,輔導機構的工作人員來敲門:「老師,該下課了。佑夏,你媽媽來接你了哦。」
佑夏飛奔出教室,我也跟上前。
她看起來不像一位母親。
她的穿著、神態、風格,活潑靈動,倒像是一位姐姐。
她接過佑夏的書包,說今晚獎勵她吃炸雞。
我伸出手去:「沈太太,你好。」
「噢,老師,你好。」
我聞見她身上的香水味,清甜的水蜜桃。
沈懷竹給我買過這一款香水,我不喜歡,聞著只覺得嗆鼻。
我罵他送禮物不動心思。
當時他掐著耳朵向我保證:「不買了,再也不買了。」
2
我不喜歡水蜜桃味。
高中時,帶人把我圍堵在廁所里、一邊拽我的衣服一邊拍視頻的女生身上就有濃濃的水蜜桃味。
她們逼我下跪,讓我給她們磕頭。
我在主席臺上代表學生致辭,她們罵我賣弄風騷。
年級主任是我的爸媽,她們罵我狗仗人勢,恬不知恥。
她們扯掉了我衣服上的紐扣,我低頭發狠地咬她們的手臂,血腥味直沖腦門。
我把廁所隔間的門反鎖,摸出偷藏起來的手機報警。
她們一溜煙全跑了。
我掛斷電話,走出廁所,迎面撞上十六歲的沈懷竹。
他的目光落到我胸前還未系上的紐扣上。
我冷眼看他:「要麼移開你的眼睛,要麼給你兩秒鐘的時間挖出你的眼珠子。」
他脫下外套一把罩住我:「我給你一秒鐘的時間告訴我是誰做的。」
每當我用命令式的口吻要求他時,他也會用同樣的口吻要求我。
自從爸媽第一天帶著他走進家門開始我們就不對付。
我沒有回答他。
但他一猜即中,拽著那個女生的頭發硬生生把她從四樓拽到二樓,整棟教學樓都回蕩著凄厲的慘叫聲。
他把她扔到我面前,逼她道歉:「說,說對不起,說你下次不敢了,說話!要老子撬開你的嘴?」
好幾個老師沖進教室來制止沈懷竹。
我低頭繼續寫題,不愿搭理。
粗魯。
3
那天回到家之后,爸媽讓我罰跪。
原因是我把手機偷偷帶進了學校。
他們并不在乎我被同學欺負,他們只因我違背了規則而發怒。
媽媽居高臨下地對我說:「你不用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些人都是不學無術的渣滓,對你前途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
向來如此。
在他們眼中,扶持我走上正軌是他們畢生的事業。
他們當然是愛我的,在他們眼中我比任何人都優秀,我的同學、朋友,與我相比全都是渣滓。
門鎖一響,沈懷竹走進門,隨手把書包扔到一旁,吊兒郎當的模樣讓我爸直嘆氣。
他也一樣,是渣滓。
他冷淡的目光掃過正跪在地上的我。
我的脊背又挺直了幾分。
媽媽對他說了句:「廚房里還有飯菜。」
「哦。」他應了聲,徑直上樓。
沈懷竹的爸媽和我的爸媽是多年老友,他的爸媽因車禍去世,第二天他就住進了我們家里。
念及情分,我的爸媽供他吃穿供他上學,但并不教養他,任由他長大后變成一個十足的混賬。
對外,爸媽介紹我們是兄妹。
我沒有否認。
但我知道,我們不可能是兄妹。
4
填報志愿時我的父母就我選擇法學還是醫學這一問題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我沒有參與其中,這輪不到我說話。
他們都不記得那天正好是沈懷竹父母的忌日。
只有我記得。
我端著飯菜在爭吵聲中走上沈懷竹的房間,房間里沒開燈,昏暗一片,他坐在地上發呆。
其實他一直都明白吧,我的爸媽出于情面照顧他,卻從未真正愛護過他,甚至無數次在背地里挖苦他是廢物。
寄居他人屋檐之下,他從來沒有好受過。
「你忘了吃晚飯。」我把筷子遞給他,在他身旁坐下。
他故作輕佻:「在等你送來。」
樓下客廳里,爸媽吵了很久,從專業的選擇吵到陳年舊事。
「你就非要夏旎學法律?怎麼,是那個事務所的女人又跟你咬耳朵了?她給你說的學法好,你才會讓女兒學法吧!」
「你在胡說什麼,簡直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