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紀沒有來。
于是我行尸走肉般,從程非池的別墅離開去找他,再回到我們的婚房,顫抖著手開了鎖很久,八個房間,除了灰塵和空鳴的耳朵里的動靜,什麼都沒有。
這是時隔半年,我再次回到我們的臥室。
婚紗照明晃晃出現在我眼前。
想起拍婚紗照時,攝影師們連連夸我們郎才女貌。
明明是他們通用的說辭。
沈紀偏要給人家加錢,加得很豐厚,各行各業都喜歡人傻錢多的,然而傻子沈紀本人樂此不疲。
后來我和程非池拍婚紗照的時候選的同一家拍攝團隊,他們記得沈紀,看到我的時候愣了下。
那天沈紀就跟在身側。
攝影師為了讓我笑笑說:「你們好般配哦,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哦。」
一模一樣的說辭。
前夫本人氣得跺腳,跟那個影子說:「你別拉著我,今晚我就去給他吹陰風。」
「現在攝影行業已經對文憑這麼不看重了嗎,文盲他們都招,有沒有點天理,傻子好騙是吧。」
那是沈紀出車禍去世后,我唯一真心笑出來的一次,沈紀和攝影師們都愣了,不知道什麼情況。
我清了清嗓,沒忍住笑:「你這套說辭真是亙古不變。」
于是所有人都笑了。
但回歸現實,眼前被定格在最幸福瞬間的兩個人鎖在相框里,如今卻徹底陰陽兩隔了。
我一點點癱倒在地板上。
影子這時出現在我面前。
我沒抬頭,聲音出奇地平靜:
「沈紀走了對嗎?」
模糊的影子俯下身,喉嚨里低低「嗯」了聲。
我有點疼,莫名其妙地忽然來了很多話。
傾訴欲望達到頂峰。
「我想說說話,你聽聽行嗎?」
「我的名字叫盛夏,從小很多人都拿這個找我樂子,說我是被剩下的那個,他們不是平白無故說的,有原因的,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因為我爸很早就離世了,我不記得他的模樣,我媽媽也很愛他,一夜之間精神失常跳樓了……」
「從小我靠鄰居們養大的,他們生下的女兒,長大了不要的衣服給我,哥哥們沒事就給我送飯。」
「所以我從來不挑剔,因為我沒得挑。」
「也有好心人注意到我,他們給我捐款資助我上學。」
回憶深重,說起來流暢如無聲的暴風雨。
「記得上初一的時候,我第一次來姨媽,有一天流了好多血呀,我不敢告訴別人,于是十幾年,我用了好長時間攢的二百塊錢去醫院看病。」
「我以為是不治之癥,要死人的。」
「但婦科大夫是個很好的阿姨,在聽我描述之后,她用心聽病情的思緒中斷,然后突然放低聲音說……」
「孩子,你知道什麼是月經嗎?」
「我擰著發白的校服愣了。」
「那天阿姨用了很長時間告訴我生理知識,告訴我不要用便宜的衛生巾,告訴我有問題來找她。」
「我沒有說我買不起,阿姨卻問我要了住址。」
「從那開始,她每年都給我寄很多這種私人用品,高三畢業我和沈紀一起去看她,她已經不做醫生了,熱情款待我們很久,最后叮囑沈紀好好照顧我。」
「就這麼十幾年,我居然活下來了。」
大概是我眼淚早就不值錢了,它開始珍惜價值,從眼眶里滴落得很慢。
「但是他們又把沈紀帶走了。」
「為什麼啊?」
我嗓音沙啞著,緩緩問。
影子在這時候終于說話了。
是很滄桑的、歷經歲月很久的聲音。
也是那個只剩下我一個人的家里,年久失修過無數次的錄音帶里偷偷聽過的父親的聲音,他以為我忘了,卻不知道我這人記性特別好。
是以盛淮鎮嗓音沙啞著:「對不起,孩子。」
喉嚨里像卡住石頭一般,上下艱難。
很久我才掀開干澀的唇,讓語言有聲音:
「你知道嗎,我和沈紀一直沒有要孩子,因為我告訴過沈紀,生而不養是世間最大的惡,我太害怕了,所以即便有沈紀在,我仍然陰影深重。」
他只能默著情緒很久說抱歉。
時間靜寂無言。
「抱歉什麼,」我搖了搖頭,「我又不會怪你什麼,無非是我命苦,始終是被剩下的那個。」
高大頹廢的老頭滿目滄桑,無力解釋著:
「夏夏,不是這樣的,我和你媽媽是希望你和盛夏一樣明朗、健康。」
淚水滴落在地,在灰塵地板上濺成泥花。
相愛者無力,是每個人都在親身告訴我的事。
胸腔像被重山壓著。
「我知道。」
我重復著,聲音低得顫抖:「我知道。」
所有人都在告訴我他們愛我,我現在仍然沒有質疑過,可三十年了,我現在就想說說而已……
「但我再不說還能等到什麼時候呢。」
盛淮鎮久久沒出聲。
「夏夏,爸爸對這二十多年的愧疚無法彌補,世上有因就有果,我們能出現都是因為你。」
「沈紀那孩子很早就認出我來了,他是鬼,跟你不一樣,能看到爸爸現在的模樣,所以才肆無忌憚跟我要時間,算是死神留情網開一面。
」
「咱們這一家人失的失,散的散,爸在下面等了你媽媽好長時間,可現在也沒有找到。下面的鬼太多了,他們說你媽媽精神失常,已經認不出回家的路了,沒有記憶存在的鬼會帶下去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