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是漫山遍野的山茶花，開得紅艷艷的，和夢里一樣，很好看。

我把小狗們認認真真擺在媽媽的墓碑前。

媽媽不喜歡花，她喜歡狗尾巴草。

她說狗尾巴草沒有人精心照料，但是卻一大片一大片地長。

沒有人會注意狗尾巴草，但是它卻向陽而生。

年年生，年年長。

我坐在媽媽的墳前，我想，我很快就要有個家了。

朦朦朧朧間，我看見媽媽從山茶花海里走過來，擁住我。

我睜大眼睛，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膊，顫聲喊了句：「媽媽」。

媽媽愣了一下，好像不認得我一樣，但是她很快就記起我來，「嗯」了一聲。

我像幼時一樣，把頭埋在她懷里嗚嗚地哭。

沈衍朝我發火時我沒哭，癌癥難以下咽時我沒哭，可是我現在就想哭。

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地方可以讓我放心地哭，那就是媽媽懷里。

我哭著和她說：

「媽媽，我生病了。」

「嗯。」

「媽媽，生病好疼，我肚子疼，骨頭疼，哪里都疼。」

「嗯。」

「媽媽，我好想你，我過得不好。」

「嗯。」

「媽媽，你帶我走吧！」

媽媽沉默了兩秒，沒應我。

我抓著她的手，我怕她丟下我。

「媽媽，你帶我走，帶我走，好不好？」

媽媽突然笑起來，她笑起來還是那麼溫柔。

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她說：「好，媽媽帶你走。

「媽媽帶你走。

「帶你走。」

番外

1

沈衍找不到顧菁菁了。

他跑去醫院的時候，顧菁菁已經辦理好出院手續離開了。

天大地大，他甚至不知道應該去哪里找她。

沈衍坐在醫院門口抽了一晚上的煙，飄起的煙消失在夜空，思緒給他拉回了七年前初遇顧菁菁那天。

那天她穿著漂亮嶄新的藍格子裙，坐在江邊的橋上想要輕生。

身形纖瘦得搖搖欲墜，藍格子裙隨風揚起，像一只蝴蝶。

他走過去拉住她的手，企圖勸阻她：「為什麼要跳江？」

她抬眼看沈衍：「媽媽死了，我沒有家了。」

沈衍看著她的臉，明明是笑起來的，卻流淌著悲傷的味道。

鬼使神差地，沈衍朝她說道：「那你不要死，我給你一個家。」

顧菁菁沉默地盯著他的臉，在沈衍都以為不可能的時候，她忽然很乖順地從橋上下來，跟著他回了家。

夜里，他聽見她走到窗邊，對著滿天繁星的夜空輕聲道：

「媽媽，我會聽你的話，好好有一個家。」

那件嶄新的藍格子裙被她疊好放在衣柜深處，再也沒有穿過。

后來，他當了明星，她成了他的經紀人。

相知相戀，走過七年。

七年。

太長了。

時間久到他都忘記了她會離開。уƶ

直到知道顧菁菁命不久矣。

沈衍掐滅了煙，抱著膝蓋哭了出來。

他早該想到的。

顧菁菁在夜里一陣一陣地抽痛聲時，她央著沈衍陪她去醫院看看時，她費力奪取他手中那張診斷單時……

他怎麼就沒想到呢？

他那時是怎麼回應的？

「矯情。

「你自己不能去醫院嗎？

「誰稀罕看你的診斷單！」

她那個時候會失望嗎？會難過嗎？會死心嗎？

沈衍不敢想。

沈衍一生怕過很多東西。

他怕女人哭，所以會對周思穎妥協退讓。

他也怕日子平淡如水，一眼望到頭，所以在周思穎拉著他去酒店的時候沒拒絕。

可是在聽見顧菁菁對醫生說「不治了」的時候，他握著顧菁菁的手都在發抖。

從來沒有哪件事讓他如此恐慌過。

沈衍害怕顧菁菁死。

可是顧菁菁，真的要死了。

她卻連臨死，都不愿意見他。

2

沈衍發動了所有的關系，希望可以找到顧菁菁。

他在微博上日復一日地更新曾經和顧菁菁的點點滴滴，盡管網友已經把他戀情內劈腿的事情扒了個底朝天。

他不在意，他只在乎那個人能不能看見。

但是那個人從來沒有聯系過他。

她拉黑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

臨近過年，他看著外邊的萬家燈火，忽然沒由來一陣心慌。

夜里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顧菁菁站在山茶花海中，柔軟的藍格子裙隨風飄起來。

她朝沈衍揮揮手：「我找到我的家啦！」

她笑得眉眼彎彎，眼底映著漫天的山茶花，卻獨獨沒有他。

沈衍朝她跑過去，眼前的人忽然消失了。

他朝天空大喊：「顧菁菁，你不要死，我給你一個家！」

聲音在山坡間回響。

卻再沒有人同他回家。ץž

謊言，是不能說第二遍的。

夢醒了。

沈衍睜開眼睛，忽然想起什麼，跌跌撞撞地爬起來，翻開抽屜找到很久很久以前的筆記本。

那是剛剛在一起的時候，他和顧菁菁一起買的東西。

他那個時候還打趣，說要把所有的戀愛細節記錄進去，以后結婚的時候在大屏幕上播放。

日記本已經很舊了。

沈衍蹙著眉，他已經很久沒有碰過它了。

甚至快忘記筆記本的存在了。

他翻開筆記本，里面的紙頁已經有些泛黃了。

第一頁的第一行字歪歪扭扭，是他因為激動寫下來的。

「今天我們戀愛啦！」

下邊一行雋秀的字跡是顧菁菁的。

「我們會有一個家！」

每一頁的第一段都是他的話，第二段是顧菁菁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