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條蛟在他面前,說要帶她去清修。
他已經憤怒到了極限,卻還要平靜地告訴他,蛇妖應該在他的雷峰塔里。
因為她做錯了事。
她究竟做錯了什麼事?
大概是害他動了心,害他再也不想成佛,害他貪嗔癡三毒全犯。
是了,錯的是她。
所以,這新的雷峰塔,就是為她所建。
若她不愛他,他可以關著她。
但若是她愛他,那他愿意隨她去任何地方。
「法海?」我描摹著他染上情欲的眉眼,「我是不是可以這樣叫你了?」
那日,無盡意的一縷元神脫離主體,有了自己的意識,用心頭血在雷峰塔內寫滿了反寫經文。
他抱著他最愛的人,沖破了塔頂,消失在天際。
無盡意口中溢血,目中滲血,千防萬防,竟是自己背叛了自己!
龍和蛟也沒好到哪里去。
兩廂都打不動了。
觀世音菩薩姍姍來遲,當起了老好人。
「無盡意,靈澤王,將恩怨一筆勾銷吧。」
33
十七年前蝎子剛被捉到雷峰塔時對法海說過這樣一番話。
「可憐喲,你這一個小和尚,從小就被老和尚抱養,都沒有機會選別的路。你可知道這世上最有趣的事情都是佛門禁令,當和尚,是這世上最最沒意思的事情!
「你沒有娘對不對,你到我懷里,我摟著你,你叫我娘。」
當時的法海不到七歲,還是個奶呼呼的小和尚。
坐在寺門口歪著腦袋看那些來來往往的香客,他問他師傅:「師傅,法海為什麼沒有娘啊?」
老方丈便耐心告訴他:「小法海是神胎,天生天養,天就是你的娘。」
「可我也想有個娘,我想娘抱著我,給我買糖吃。
」
老和尚呵呵笑了,喚來法淵,給了五枚銅板。
「帶你師弟去廟會,買些糖吃。」
法淵已經是個半大少年,十分沉著,又從五枚銅板里摸出三枚還給老方丈。
「師傅,買糖用兩枚就夠了。」
他見老方丈還想說什麼,微笑著說:「師傅,法淵不喜歡糖,口腹之欲不利修行,師弟如今還小,尚不能控制,長大也會明白的。」
他語氣老成持重,躬身行禮,牽起小法海就走了。
老方丈看著這兩個弟子,一個是寄予厚望的神胎,一個是凡胎,卻有著最堅實的意志。
「究竟哪一個先成佛呢?」他笑瞇瞇地望著兩人的背影,「不過,成不了佛也沒什麼,怎麼樣都好。」
可法海吃了糖,還是想要娘,他一個人跑到雷峰塔, 對蝎子伸出小手要抱抱。
蝎子想自己的愛人,想和愛人生下的那個雪團子一樣的孩子。
紅了眼睛抱起法海, 柔聲哄著他。
蝎子陪著法海長大, 他與他師兄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本質上不痛恨妖。
師兄父母家人皆被妖物所害, 他一心只想除妖, 用最有效的手段除妖。
法海覺得妖物也有好的,一個一個度化。
兩人的分歧在法海十五歲那年,蝎子求他放她離開。
法海心軟,教了她反寫經文。
這只大妖一出,企圖攔截妖物的法淵斷了一臂。
法海愧疚無比, 離開臨安去了潤州, 進了金山寺。
又過了七年, 他遇到了我。
遇到我之后的兩年,他參透了,成了無盡意, 心性無比堅定。
成佛后他依舊沒有回到西天, 他最后一站, 去了平江, 找到了躲藏此處的白素貞和許仙。
令白素貞現原形, 嚇退了許仙, 帶走了許仙。
金山寺在西津渡外一座獨立的島嶼上, 白素貞號令水族, 用滔天洪水威脅無盡意放人。
卻在最后一刻動了胎氣,失去了控制,水漫金山,生下一團血污。
無盡意見她生的并不是個孩子,嗤笑出聲:
「觀音點化你,是希望你修成正道, 怎麼可能再送一個孩子給你。
「一切都是考驗。」
白素貞慟哭:「是我沒有通過考驗,沒了丈夫,沒了孩子,沒了前途!
「什麼都沒了!」
而我在無盡意看不到的地方抱著許仕林, 對著白姐比了個口型:「男孩!」
她捂著面,笑得開懷。
無盡意皺眉:「你與青蛇情同姐妹,怎麼她沒來救你?」
白素貞又大哭:「她、她早就死了啊!我牌位都立了!」
無盡意問不出個所以然,想起自己丟失的那縷元神,怎麼算都算不出來下落,只好潦草吩咐:
「你既然能有此徹悟, 就自己進雷峰塔悔過!」
白素貞入塔,許仙出家,二十年光陰,他們一家三口可以一同成仙, 再次重逢。
二十年,等得起。
我將許仕林抱回了家,塞進了法海親手打的木搖籃里。
法海已經蓄發,眉目依舊脫塵, 語氣卻盡是酸味:「那個北海太子,又來向菩薩打聽你了。」
「哦?你怎麼說?」
「我化作童子,叫他往西去。」
「他信了嗎?」
「誰管他。」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