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沒聽到我在說什麼,繞著我走了一圈,點了點頭。
「我當然先緊著英兒。」
她口中念訣,一根青黑的發絲飄來,將我兩臂一束,捆了個結實。
「漪夢的孩子,就是想要著天上的月,我也要替他尋來,何況一條小蛇?」
她勾勾手指,我便如同傀儡,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姐姐,你也太厲害了吧!這傀儡術是怎麼練的?可以教教我嗎?」
我掙脫不開便開始狗腿,姐姐前姐姐后叫得親熱。
她輕笑:「你不該叫我姐姐,英兒喚我一聲姨娘,就連小和尚,也叫過我娘。」
我愣怔,嘴唇張了張,沒叫出一聲甜甜的娘來,反而驚呼一聲:
「難不成你就是七年前斷了法淵一條手臂的蝎子!!」
方才就有往這個方向猜,但越是巧合越難以輕信,我總覺得這樣神通廣大的蝎子精必定在某個鐘靈毓秀的寶地蟄伏,等著好時機回臨安給法淵這個宿敵致命一擊。
而這個漂亮的女人,她一直就在臨安,在靈隱寺眼皮子底下。
太不可思議了!
我試探地問:「法淵出關了,你知道嗎?」
她神色不變,只是笑:「法海快死了,你知道嗎?」
我心一沉,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一絲絲挑釁玩笑的端倪。
然而……完全沒有。
「法海怎麼了?」我焦急地問。
「你喜歡法海?」她依舊笑著。
我……我喜歡美男。
法海是美男。
是以,我喜歡法海。
我點了點頭:「我喜歡法海,現在你能告訴我,他怎麼樣了嗎?」
她看著我,說得十分認真:
「他挨了他師兄一掌,那掌又叫神仙難擋,他不過是個神胎,還沒長出佛骨,硬生生挨這一下,能活不能活,都要看他造化。
」
她的雙目魅惑,瞳仁猶如漩渦,看得我眼暈,那根青絲越勒越緊,似乎逐漸滲入我的肌膚。
「我要你心甘情愿嫁給英兒,英兒吃的苦太多太多,他應該如愿以償。」
她捏著我的下巴,引導我去看人群中的杜明英。
「你看,他為了你連命都可以不要,你也要好好愛他哦……」
我越來越暈,總覺得哪里不對,但看著明英,心里突突突跳個不停。
那山谷水畔,瀲滟的臉龐,寺廟樹下,光影斑駁的嘴唇,還有最后一道石碑,落在我后背的灼熱痛感,通通倒映在杜明英身上。
我只覺得氣滯難耐,終究是抗拒不了,只能啞著嗓子跟著說了一遍:
「我確實……喜歡他好久了……」
我渾渾噩噩在杜府住下,和心愛的男子卿卿我我,風花雪月。
繡鴛鴦蓋頭,試如火嫁衣……
我望著婚帖上燙金的名字,念了出來:
「杜明英、蘇子情。」
「娘啊,誰是蘇子情?」
蝎娘不知道透過我看到了誰,笑得溫柔:「小傻子,怎麼自己的名字都忘了,人都有一個名字,有名有姓,才算一個人,蘇子情,就是你呀……」
21
臨安知府杜大人的獨子在外漂泊十五年,被一個孤女救了。
雖然這孤女身份低微,但杜公子有情有義,以正妻之禮迎娶。
半個月眨眼間過去,婚禮近在眼前。
這段時間我謹遵娘的告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因為這深深的五進院落,有娘設的結界,和尚找不到。
和尚……
和尚……
「和尚是這世上最討厭的人。」
我依偎在杜明英懷中,手指繞著他青黑的發絲,漫無目的地打著圈。
「明英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不想和明英分開……」
「小情,我也不忍離開你,但是喜婆說成親前一晚我們不可以見面……」
清俊少年在我額間落吻,滿眼都是我。
「明日大婚,我就來接你,成親后,我們再也不分開。」
我拉住了他的衣襟:「明英,你真的來接我?你會不會變?」
杜明英從人人輕賤的小倌一躍成了臨安城里最尊貴的公子,他身姿挺拔了幾分,目光堅定了幾分,派頭也大了幾分,他白日里要讀書做文章,入夜要結交權貴,杜如臺年近花甲終于找回了這寶貝兒子,恨不能將一輩子的人脈資源在一朝一夕之間統統堆積到他身上。
他陪我的時間很少,時常小坐片刻匆匆就要走。
我和他位置對調,那憑欄等人來的,成了我。
日常伏在茶閣,望著遠方唉聲嘆氣,只有明英來了才能開心一些,丫鬟勸我出去逛逛,走走散散心,而我只是低聲答:「娘說了,出去不安全。」
怎麼不安全呢,大概是會被和尚找到。
和尚……
和尚……
和尚很討厭,但為什麼我總會想到和尚……
事實證明,遇到比自己道行高的壞妖怪應該轉身就跑,否則,否則……
否則會如何?
每每想到這里,我腦袋就會好疼。
不去想,就好好的。
所以我不再糾結,思緒平復,恢復了微笑:「娘也是為了我好,我最喜歡明英,最討厭……和尚。」
我的眸光黯黯,望著院外,望著遠方,望著天邊。
又陷入了等待。
日頭西斜,一個傻憨憨的大個子,在吃主子剩下的點心。
「好吃好吃!
「比狗飯好吃!」
我看了他半晌,直等到他也抬頭看到了我。
「前輩,是你啊!
「我從遠處看過好幾次,還以為是個木偶吶!」
他擦了擦嘴嘿嘿一笑,滿眼興奮:「前輩你怎麼不在白府,我在那里等了你好幾天,差點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