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過,日頭高懸,天清氣朗,我和小黑各歸各位,虛弱地癱在地面。
而那和尚衣袂翩躚不染塵埃,輕易將那兩只丑妖怪阻隔在我身外數十步。
蜈蚣振振有詞:「和尚,這小妖偷了我們的寶貝,我們取它妖丹天經地義。」
蛤蟆道貌岸然:「小師傅,勸你不要管這些瑣事,免得污了你佛家清凈人之手。」
法海只念「阿彌陀佛」,笑著回頭問我:「小蛇,你偷了嗎?」
我答得義正詞嚴:「沒有!」
沒有證據便是沒有。
他轉過身去,斂住笑容:「二位,小蛇說她沒有偷你們的東西。」
我在法海身后狠狠告狀:
「他們走到人家家里,不分青紅皂白一通搜刮,搜不到便要奪妖丹!他們該殺!」
兩只妖怪不知道為何奪的是黑蛇的妖丹,答話的卻是青蛇,但字里行間他們覺察出了和尚的親疏遠近。
「看來這事兒沒有商量的余地了!」
蜈蚣舉刀來砍,法海似是等候多,抬手便是一道刺眼的佛光,單手對陣兩只妖怪。
蜈蚣蛤蟆方才將我虐得那樣慘,如今和法海連個平手都打不出,節節敗退,亂七八糟,退回原形。
不知是因為什麼,今天的法海強得可怕。
13
打完架的法海面容慈悲,從容不迫,捏起兩只妖怪放進他那口破缽,然后又轉頭看向了我。
他唇角彎起:「你也一同進去。」
我抖了一抖:「我……我也要進嗎?」
他想了想,大概是缽已經裝滿了,他攤開手掌要我化作原形:「這次你便藏在貧僧袖中吧。」
卻不料,趁此空隙,假意被降服的蜈蚣關節中迸發出數根毒針。
那毒針毫無章法噴向四面八方,法海用缽擋開射向我所在方向的針,但卻漏掉一根射向他自己的。
毒針直接插進了他的胸口,那細嫩紅唇霎時間烏紫。
「孽畜,不知悔改。」他見那蜈蚣要跑,眉間慍怒,指尖凝聚力量,捏碎了蜈蚣原身。
蛤蟆已經嚇得魂不附體,見勢趕緊逃了。
那蜈蚣死掉化作一攤劇毒的血水,將法海的手徹底染黑。
他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下。
血污中掉出一顆金燦燦的丹丸,圓圓地徑直滾到了我手邊。
我舉起看了看:「蜈蚣的妖丹?」
小黑肚子上被剖開了個口子,換回身體后一直哼哼唧唧,聽聞自己的仇敵死了,它突然亢奮,再聽我說掉下顆丹,它幾乎是一瞬間沖至我跟前:「給我給我!」
那大口一張,毫不猶豫吞下我手中捏著的丹丸:「前輩讓讓我,我想變成人,我想天天有糖吃!」
我哎了幾聲,來不及勸阻,眼睜睜看著它將妖丹咽下。
那妖丹似火炭一般,灼得它齜牙咧嘴,全身扭曲,鬼喊鬼叫。
「那蜈蚣八百年道行,你哪能直接吞啊!快吐出來!」
剛才還明媚著的天又烏云翻滾,電閃雷鳴,傾盆大雨落下,卻不能緩解它內臟灼燒癥狀分毫。
我勒住它的脖子,想救它一命,卻因那蛇身過于粗壯,根本于事無補。
「前輩!我吐不出來!好燙好難受啊!救救我啊!」
它疼得發了癲,一扭便將我甩出,然后大叫著沖進一旁的水潭,濺起數丈高的水花,撞破潭底石柱,不知游到哪條湖哪片海,再也聽不到了動靜。
我對著潭水,喊了幾聲,回應我的只有逐漸平靜的水面,和雨滴擊打的波紋。
我長嘆一口氣,四下一望,山谷里只有我和重傷的和尚。
他被雨淋了個透濕,呼吸微弱,我也被澆了個透濕,只想躺平。
過了半晌,我還是扛起了和尚。
「和尚,你救了我,我也救你,以后你對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好?」
蜈蚣與蛇同列五毒。
一個害了和尚,一個任勞任怨,救起了他。
我在山洞里找了塊還算平整的石頭,以之為床,將意識不清的法海搬上去。
他氣息紊亂,面白如紙,唯有兩瓣唇因中毒而發烏,這毒發得太快,現在吸出來肯定是來不及了。
正要解開衣帶看看傷口,卻被一只滾燙的手握住手臂,他緊閉的慈悲目強撐著抬起一條縫,嘴唇翕動,聲線微弱,口氣倒是強硬:「別碰……」
「臭和尚,我是在救你,不是在吃你豆腐!」
我氣笑了,掰開他的手,安置在別處,然后對著他此刻軟弱可欺的臉囂張道:「不過救好了你,要不要吃你這塊嫩豆腐,就看我的心情了!
「總之,今天你這身子我看定了!」
打開那洇開一點梅花的僧袍,無瑕的皮膚下是緊實的肌肉:「手感真好,比我還細嫩……」
我嘟嘟囔囔著,先在胸口囫圇摸了個遍,沒找到傷口,再俯身仔細去瞧,終于尋到了那受傷的地方,毒針已經全部沒入肌膚,只留了一個小小的血點,正好就在心臟處,這實在是太棘手了。
「從前只聽說黃蜂蝎子有尾巴針,不知道這個蜈蚣還有針。」
我嘴唇湊近,露出蛇牙,破開傷口,小心探入,挖出針頭。
法海尚存一絲意志,卻又忤逆我不得,只好雙目緊閉,眉頭緊鎖,牙關咬緊。
我含了那根針,緩緩拔除,毒針帶著倒刺,掛著血肉,出來得很艱難。
和尚飽受折磨,但又無其他法子,只能任由我如此銜著針尾一點一點慢慢拔出體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