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會和我說話,不會吃我精心準備很久的早餐,不會在我哭的時候給我擦眼淚。
在每一個寂靜的夜晚里,我都看著他的背影,聽他痛苦又壓抑的喘息。
越是夜深,越是痛苦。
一開始我也哭,后來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我一次次拿出草擬好的離婚協議,哀求道:「謝鈺,簽字吧。」
可他永遠不回應我。
那紙薄薄的協議書,就那樣安靜地躺在床頭柜上。
10
冷戰近半個月后,我沒有想到,謝鈺會出現在熱搜上。
視頻是昨晚爆的。
視角有些亂,像是偷拍。
昨晚暴雨下了一整夜。
視頻里的男人在虔誠求佛。
他穿著襯衫西褲,身形頎長,在如注的雨里像一棵挺拔的竹。
寺廟建在高處。
三千階青石板路。
三步一跪。
從山腳到山頂。
他沒有停過。
網友傳視頻的時候,配的文案是:「好想知道他求的什麼。」
四十多萬條評論里,有一條被頂上了熱搜。
——「看背影好像是我老板,如果是的話,他妹妹前不久去世了,應該是求的關于他妹妹。」
——「不是親妹妹,悄悄說一句,我老板很冷淡的一個人,只有他妹妹來公司找他的時候他能心情好一整天。」
——「剛入職的時候去老板辦公室,他桌子上擺了一個黏土相框,粉粉的,一看就是小女孩做的,和他辦公室不搭。后來和前輩八卦,才知道是他妹妹十六歲的時候做的,好多年了。」
——「我后來偷看過那個相框,是老板和妹妹的合照,兩個人很配。」
——「老板妹妹偶爾來公司,聽說她很忙,我碰見過她一兩次,特別漂亮,人也很好,還給我們帶小蛋糕。
」
——「我還以為他們能一直在一起呢。」
這句話后面有很多網友在評論。
我的手指在展開評論的更多上頓了很久,到底沒有點下去。
退出評論區后,畫面還在繼續播放。
下雨的石階潮濕而泥滑,畫面上的人膝蓋彎下去太多次。
起身的時候踉蹌,頭差點磕在地上。
可他也只是停頓了一瞬,又撐起身子。
迎著瓢潑的雨,再次邁步。
視頻里那個人。
我的丈夫。
冷漠到不近人情的丈夫,把我當作透明人的丈夫,卻在下著暴雨的夜里,三步一叩首,去為另一個女人拜佛。
他要求什麼?
是求他的「小寶」來世平安無虞。
還是求他們下輩子前緣再續,比翼連理?
我不知道。
我像是自虐一般,反反復復地看這個不滿三分鐘的視頻。
一直到天光大亮。
我喉嚨嘶啞。
麻木到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10
謝鈺從不信鬼神。
我其實也不太信,但總想求個好兆頭。
在一起的時候,朋友說外省有個寺廟很靈,香火很旺。
我心里記著,出去玩的時候特意加上了這個廟。
寺廟內人頭攢動。
我在殿內求了一支簽,又拜了三拜。
出來時看見謝鈺在殿外等我,見我出來,他笑著迎上來,手指拂去我頭發上的香灰。
我被殿前掛滿紅牌的樹吸引了目光,拉著他的手也去寫。
寫完才發現謝鈺沒動筆,側著臉看我,目光認真。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怎麼不寫點什麼呀?」
「這個廟很靈的。」
他回過神,把我晃動的手抓住,握在手心。
偏頭看著殿內被遮擋了一半的神像,神情理智到有些冷淡。
我聽到他很輕地呢喃了一聲:「我不信這個。」
倏爾又轉頭,望著我笑,眼角的冷意化開。
他說:
「現在已經很好了。」
「你在我身邊,爸爸媽媽身體健康。」
「我別無所求。」
我笑了聲,上前親了他一口,指使他把我的祈福牌掛高點。
謝鈺依言照做,給我挑了個干凈的枝頭掛上去了。
這一刻我才清醒。
什麼不信鬼神。
不過是未生妄念罷了。
11
為一個死人求神拜佛。
連我都覺得好笑。
可謝鈺卻認真了。
他請了神像回家,在客廳里堂而皇之地掛上神龕,日夜跪坐在佛像前。
如此虔誠。
12
我又開始失眠。
夜里睡不好覺,白天也有些暴躁。
我再一次做噩夢,不再是年幼的那場大火,而是客廳里菩薩冷淡的眼。
像是能看透一切。
又像是在說我罪孽深重。
我喘著氣從床上坐起,捂住了自己的臉,好幾秒后心跳才平緩下來。
冷冷清清的月光照亮了床鋪。
身邊空無一人。
被窩里沒有一絲熱度。
我下床時,腳還有些發軟。
客廳里沒有開燈,只有菩薩身前的三柱香,在夜色里明明滅滅。
客廳里鋪了一地如水的月光。
謝鈺端坐在神龕前垂著眼,嘴里念念有詞。
我湊近了些。
勉強能聽見他說:「小寶。」
「我今天路過水果店,他們今天賣的果盤很好,上面全是你愛吃的。」
「水果店的老板特意喊了我一聲,問我你去哪了,她特意給你切的,只是一直沒見你來。」
「……」
「我也很久沒見你了,小寶。」
「你是不是在怨我們?」
「怨我們沒有把你照顧好?」
「……應該的。」
「小寶。」
「哥哥只是……很想你。」
「很想很想。
」
他的尾音湮沒在滿室的寂靜里。
我抬了頭。
神像面容無悲無喜。
卻點燃了我最后一絲怒火。
又是她。
因為她我失去了愛人、失去了原本美好的未來,失去了即將圓滿的家。